【第十二章 春汛】
九月的天高了，云絮像被扯散的棉绒。工会小楼新换了塑钢窗，工人拆脚手架时叮当声震落满桌灰。牛爱国盯着新发的红头文件，工会主席那栏印着黑体名字——牛爱国，墨色沉甸甸压着纸面，反而显得不真切。
办公室绿萝窜出了新藤，蜿蜒爬过文件柜上那道焦痕。小孙来送会议纪要时总低着头，发梢扫过纸页沙沙响：“牛主席...副局长让问文化馆那块地皮...”突然哽咽着跑出去，打印机咔咔吐出张照片——是去年元宵晚会合影，赵进步金丝眼镜反着光，手指正拽牛爱国衣角上的线头。
廉政学习成了每周例会固定议程。新来的纪检组长泡茶用玻璃杯，茶叶梗竖在水里像悬针：“牛主席，赵进步案的退赃程序...”窗外有货车轰隆驶过，尘土飞扬里现出“赵氏演艺”的旧车壳，正被压扁成铁饼。
中午食堂电视播起民生新闻。镜头扫过棚户区改造项目，拆迁户里晃过个抱孩子的女人——赵进步媳妇鬓角白了，怀里的孩子举着半截笛子玩。打饭窗口突然吵嚷起来，行政科老张摔了餐盘：“文化馆那账...当初可是你批的！”
下班时自行车胎又瘪了。牛爱国蹲着扒胎，发现内胎补丁摞补丁，最旧那个还是粮站时期贴的。车棚阴影里走出个老头，竟是表舅王主任——胡子拉碴穿着环卫服，扫帚柄敲着车轱辘：“进步那孩子...临走向你讨笛子来着。”
夜里医院打来电话。李爱莲早产了，产房外电视正放戏曲频道。咿呀呀唱着《包公赔情》，唱到“铁面之下有柔肠”时，护士抱出个皱巴巴的婴儿——右手紧攥成拳，掰开竟是粒玉米，金灿灿像是从二十年前粮垛漏下的。
小丫的数学作业得了市奖。颁奖礼上孩子指着天平模型说：“我爸爸的秤修好了——旧砣锈了换新砣，星花磨了重刻过。”台下闪光灯亮成一片，牛爱国突然看清奖状落款日期：正是赵进步火化那日。
工会档案室新装了除湿机。牛爱国整理捐赠物资时，从旧棉袄兜里摸出硬物——是那个缠胶布的金丝眼镜，左镜片裂成蛛网，右镜片却完好映出窗外的天。镜腿刻着极小一行字：“给爱国配副好眼镜”。
十月第一天暴雨倾盆。牛爱国冒雨去粮站旧址送文件，废墟里竟有笛声呜咽。循声见个孩子蹲在断墙下吹竖笛，调子正是《扬鞭催马运粮忙》。雨幕突然被车灯劈开，赵进步媳妇摇下车窗：“笛子...他临走非要塞给你的。”
回程公交经过和平饭店。霓虹灯牌新换了“廉政食堂”四字，橱窗里贴着工会培训菜单：韭菜盒子三毛，炸酱面五毛。牛爱国摸出那半斤粮票，塑封的票面在雨水中渐软，最终化作纸浆从指缝流走。
深夜婴儿哭个不停。牛爱国抱孩子哄睡时，发现那粒玉米还攥在小手心。灯下细看才惊觉是塑料的——玩具枪配件，赵进步儿子最爱玩的那种。窗外秋风扫过杨树，空豆荚哗啦啦响，像是谁在笑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，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，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，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，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，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，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，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，不宜全部公开，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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