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：无字账簿
霜降那日，老杨在供销社买了本蓝皮账簿。封面上既无“流水”也无“明细”，内页雪白得像刚落的初雪，只在扉页用毛笔写了三字：“不论账”。
第一个来记账的是刘寡妇。她攥着颗磨薄了的军扣，在纸上比划半天，最终画了个圆圈，圆圈里点了个墨点。 “这是铁蛋学会叫叔了。”她羞赧地搓着围裙角，“孩子说...说谢谢您给的麦芽糖。”
王屠户接着闯进来，油乎乎的手掌按在纸上，印出个完整的掌纹。又从猪油罐底抠出张1979年的糖纸，仔细压在掌印下方。 “88年中秋偷的油...”他喉咙发哽，“用这个抵。卫国当年揣着这糖纸去的部队。”
账簿渐渐活了。马老四画了辆拖拉机，车斗里装着三朵棉桃——那是他女儿今年新摘的头茬棉花。小书记贴了张剪报，报道杨家庄通灌溉渠的新闻，在“技术指导杨正义”处画了红圈。
最奇的是秀珍。她竟把半张婚书泡水捣浆，滤出丹红色的纸浆，在账簿上浇出一枝梅花。焦黑的婚书残片作枝，烫金字迹化成的金粉缀成五瓣花。 “79年冬天就该画的。”她眼底有水光闪动，“那年卫国说，喜事该用梅花报春。”
老杨守着这本越来越厚的账簿，眼镜片后的眼睛渐渐模糊。他看见那些墨点掌印在纸页间游动，军扣变成星子，糖纸化作流云，拖拉机开着开着就驶进了银河。
冬至夜，账簿突然自己飞了起来。纸页哗啦啦翻动，所有图画符号脱落下来，在屋顶旋成璀璨的星图——刘寡妇的圆圈变成满月，王屠户的掌纹化作星云，婚书梅花绽出整个春天。
星图渐次暗去时，雪白的纸页上浮现出淡淡水印。细看竟是每个人年少时的模样：19岁的刘卫国在笑，20岁的秀珍辫梢扎着红绳，18岁的王屠户举着杀猪刀手足无措...
老杨颤抖着摸向那些身影。指尖触处，纸页上泛起涟漪，少年们竟手拉手跳起舞来。婚书梅花飘落成雪，柴油星子叮咚作响，账簿成了封存四十年的留声机。
黎明时分，星图消散殆尽。账簿轻轻合拢，封面上“不论账”三字竟发芽抽枝，长成株墨色的梅树。树梢结着三颗果：一颗是军扣模样，一颗像蒜瓣，最后一颗分明是油滴的形状。
风推开门，杨家庄的晨雾涌进来。雾里站着乡亲们，每人手里都捧着本同样的蓝皮簿子。封面上梅枝蜿蜒，内页雪白如初生。
老杨忽然笑起来。他把账簿抛进灶膛，火苗舔舐处梅香四溢。灰烬飞升时化作黑蝶，蝶翅上分明写着：
此账已清 此情未了 来生再续
霜化了，晨光如洗。人们相视而笑，鬓间白雪悄然消融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，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，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，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，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，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，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，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，不宜全部公开，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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