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:半张婚书照影来
秀珍翻晒冬衣时抖出个红封套,里头掉出半张焦边的婚书。那纸页脆得像秋叶,一碰就簌簌地落碎屑,露出底下烫金的“永缔同心”四个字——只是“同心”二字被火舌舔去大半,剩下半个“心”字滴着血似的红。
“这是啥?”秀珍捏着纸角的手直抖,“杨正义,你跟我领证那会儿,婚书可是完完整整收在匣子里的!”
老杨正在院里修锄头,铁锤咣当掉脚面上。他一瘸一拐蹦过来,眼镜滑到鼻尖都顾不上推:“这、这哪儿来的?”
“大衣柜夹层!我寻思拆洗棉袄翻出来的!”秀珍的声音尖得像挂了钩子,“那半张写着谁的名字?刘月娥是不是?我就知道你俩——”
话卡在喉咙里,因为老杨突然蹲下身,手指摩挲着焦黑的边缘。煤油灯下那半张婚书泛着陈旧的黄,像是被岁月腌过头的咸菜帮子。
“79年腊月二十三。”老杨突然说,“公社礼堂失火那晚,你记不记得?”
秀珍愣住。她当然记得那个狼烟动地的夜晚,所有知青都跑去救火,回来时个个满脸黑灰。老杨的棉袄烧出个窟窿,刘卫国军装袖口还冒着烟。
“婚书...是卫国从火里抢出来的。”老杨的声音像是从井底飘上来,“本来该烧的是我的那份,他非说军人大喜得用红封...”
窗外忽然刮起穿堂风,灯苗猛地一跳。秀珍看见婚书背面透出钢笔字迹——透过焦痕能辨出“革命战友”四个字,落款处半枚公章像冻僵的蝴蝶翅膀。
小书记恰巧来送救济粮册子,伸头一看就叫起来:“这不是兵工厂的介绍信章嘛!79年冬天厂里改组,所有婚姻证明都要补盖这个章——”
三人突然都不说话了。风卷着去年的枯叶打在窗纸上,啪嗒啪嗒响。
老杨想起79年那个雪夜,刘卫国揣着两封婚书骑二十里地到县里盖章。回来时军大衣结满冰碴子,却咧着嘴笑:“咱俩的喜事赶在同一天,这叫革命爱情双丰收!”后来礼堂失火,这人冲进火场先抢出的是他杨正义的婚书。
秀珍忽然转身打开樟木箱,最底下压着个铁皮盒。她抖着手掏出张完整婚书——同样红封金字的“永缔同心”,同样烫着兵工厂的钢印。只是发证日期分明比那半张早了整七天。
“原来...”秀珍的声音发颤,“当年你说婚书烧了要补办,是骗我的?”
老杨慢慢跌坐在门槛上。眼镜片蒙着灰,像是突然老了十岁。他看见四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公社大院里,对着刘卫国鞠躬:“哥,这份情我记一辈子。”而那个穿军装的汉子摆摆手:“扯平了——75年你替我挨的那锄头,也该还了。”
灯光忽明忽暗,墙上的影子叠在一起。小书记突然指着那半张婚书:“背面好像有字...”
秀珍把纸页凑到灯下。焦痕斑驳的背面,钢笔水洇出深深浅浅的蓝:
“杨与刘姻缘作废 此证改签 1979.12.25”
空气凝固了。老杨突然起身往外走,深一脚浅一脚踩进夜色里。他想起79年圣诞节,刘卫国来找他喝闷酒,军装纽扣又少了一颗。那天他们分喝了一瓶地瓜烧,醉倒在场院草垛旁,天亮时看见刘寡妇抱着棉袄站在风里...
秀珍捏着两张婚书的手渐渐松开。那些纠缠了半辈子的猜忌突然散了,像阳光下的露水。原来世上有些债,早就在岁月里悄悄抵偿了;原来世上有些情,从来就不需要记在账本上。
月光洒进堂屋,照见那半张婚书上的焦痕。恍惚间竟像极了一枝老梅,在雪夜里开着看不见的花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