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:柴油深处的年轮
王屠户的杀猪刀剁在案板上时,整个杨家庄都能听见响动。可今早这声响里带着邪气,刀尖分明是朝着老杨来的:“你说四娃子爹欠你三斤柴油?那我问你,88年修水渠那会儿,谁偷了公社柴油机里的油?”
老杨正蹲在肉摊前挑板油,这话像冷针扎进他后脊梁。起身时兜里的蒜头滚落一地,白花花散在血水里,像极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旧年往事。
“王老五,你红口白牙说谁偷油?” “说谁谁心里明白!”王屠户的刀尖挑着块肥膘,“那会儿柴油机就你们三家能用,不是刘卫国,不是马老四,难不成是柴油自己长腿跑了?”
日头毒得很,老杨的汗顺着眼镜腿往下淌。他想起1988年那个旱年,庄稼地裂出口子,像渴极了的嘴。公社那台老柴油机彻夜轰鸣,为三个村子轮番浇地。有一天突然少了三斤油,三个村子的干部吵得要把天灵盖掀开。
“查清楚了!”老杨嗓子发干,“当年是计量器出了毛病...” “屁!”王屠户一刀劈开猪头,“刘卫国临走前跟我说过,那油——” 话卡在半截,因为刘寡妇正提着酱油瓶站在摊子前。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,盖住了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。
死一样的静。只有苍蝇围着猪头嗡嗡叫。
老杨弯腰捡蒜头,手指却在发抖。他想起88年中秋夜,自己确实拎着油壶去过泵房——不是偷,是想给快临盆的秀珍偷摸发电,用电炉子烧口热水。刚到泵房就听见里头有动静,他慌得扔下油壶就跑...
“油壶!”老杨突然抓住刘寡妇的胳膊,“你当家的有没有捡过个绿漆油壶?” 刘寡妇吓得酱油瓶差点脱手:“他、他倒是留了个绿壶...说是你落下的...”
王屠户的刀当啷掉在案板上。三个人站在日头底下,像三截被雷劈焦的树桩。二十多年的疑案突然翻了面,原来那油不是少了三斤,是多了一个谁也不敢碰的油壶。
小书记不知从哪儿钻出来,手里捧着泛黄的值班日志:“大叔们,我查了档案室,88年9月15日确实有补记三斤柴油的记录,备注写的是‘容器损耗补偿’...”
老杨的眼镜片上起了雾。他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躲在泵房外,而泵房里刘卫国正举着油壶对马老四说:“正义落下的,明天还他。”马老四嘟囔:“这小子净添乱。”刘卫国却笑:“谁还没个难处?”
原来那夜泵房里守着的不止一个人。原来那三斤柴油早就被悄悄补上。原来他揣了半辈子的亏心债,早就在那个月光如水的夜里被悄悄勾销。
风卷起肉摊上的蒜皮,打着旋儿飞上天。王屠户默默割下最好的五花肉,用荷叶包了塞给刘寡妇:“炖给铁蛋吃。”刀疤纵横的脸上,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。
老杨蹲下身,把捡起的蒜头一颗颗排好。白生生的蒜瓣在阳光下像散落的珍珠,照见三个人的影子,也照见三十年前的月光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