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龟驮城:沂水畔的千年契》
殷商末年的沂河,水色是淬了秋霜的青铜。那年孟冬,姜子牙率周师渡沂水时,天突然裂了道豁口,铅灰色的云絮里砸下瓢泼雨,浊浪翻涌着像要把天地都吞进肚子里。他乘的木筏在浪尖上打了个旋,封神榜的一角刚浸进水里,指尖就触到一片温凉——是只老龟,背甲宽得能当半个渡口,纹路深沟里积着水,映得天光碎成星子,左前足那道旧伤还在,箭镞划开的裂痕里,竟生了丛细弱的河苔。
“先生莫慌。”老龟的声音从水声里浮出来,像河底卵石被水流磨得温润,“这沂河我守了三千年,哪块礁石藏得深,哪片水域有暗流,比自家后院还熟。”它稳稳托着姜子牙顺流而下,背甲边缘擦过崖壁时,溅起的水花落在石上,竟凝成了层青碧的苔,任后来多少场雨冲,都褪不去那抹绿。
姜子牙伏在龟甲上,指尖拂过老龟背甲的纹路——那纹路竟像幅天然的河图,左三道横纹是沂河的三道湾,右四道竖纹是两岸的四座山,最中间那道圆纹,恰好对着下游一片刚冒起炊烟的土城,正是后来的临沂。“老龟,”他忍不住问,“你在此守了三千年,就没想过往别处去?”
老龟慢慢摆了摆头,背甲上的水顺着纹路往下淌,滴进沂河时溅起细响。“别处哪有沂河暖?”它声音里带着些怅然,“早年我还小,在沂河湾被猎人的箭射伤,是个采药的老汉蹲在河边,给我敷了半筐捣碎的野枣泥。他说这沂河是‘娘河’,水里的鱼,岸边的草,都跟人亲。后来我看着他把家安在河湾,看着他的娃长大,又看着娃的娃在河边种麦子——这地方哪能离?”
说话间,前方水面突然腾起团白雾,雾里隐约有鱼龙翻涌。老龟猛地沉下背甲,让姜子牙往甲心缩了缩,自己却昂起头,背甲上的纹路骤然亮起微光。“是水伯在巡河。”它低声道,“这老东西嫌周师过水声吵,怕是来寻事的。”果然,白雾里钻出个青面獠牙的身影,手里握着根水草编的鞭,劈头就往老龟背上抽:“哪来的野龟,敢驮反贼过河?”
老龟没躲,硬生生受了一鞭,背甲上被抽过的地方红了片,却没裂。“水伯这话差了。”它声音仍稳,“姜先生是顺天应人,伐的是暴君,怎是反贼?再说这沂河是天地的河,不是你家的私塘,我要驮谁,你管不着。”水伯被噎得脸涨成青紫色,扬鞭又要打,却见姜子牙从龟甲上站起,袖中飞出道金光,正打在水草鞭上——那鞭子瞬间软成堆烂草,落进水里漂走了。
“水伯,”姜子牙声音沉得像沂河底的石,“殷商气数已尽,你若再助纣为虐,只怕日后封神榜上,再无你的位置。”水伯看看姜子牙,又看看老龟背上那片没褪的红,悻悻地哼了声,钻回白雾里不见了。
老龟这才松了口气,背甲上的微光慢慢暗下去。“先生刚才那道金光,真厉害。”它笑着说,甲心的水晃了晃,把姜子牙的影子也晃得轻轻的。姜子牙蹲下来,摸了摸它背甲上发红的地方:“委屈你了。等他日功成,我必在封神榜给你留个位置。”老龟却摆了摆头,背甲轻轻蹭了蹭姜子牙的手:“我不去天上。天上云冷,哪有沂河的淤泥暖?我就想守着这河,守着河边的人。”
姜子牙没再说话,只是望着沂河两岸——冬麦刚冒出青芽,田埂上有孩童追着风筝跑,远处土城的烟囱里飘出炊烟,和天上的云缠在一处。他忽然懂了老龟的意思:有些牵绊,比云端的仙位更重。
后来周师破了朝歌,姜子牙在封神台列榜那日,云端里忽有片青灰色的影子——是老龟,它竟顺着云气游来了,四足踩着云絮,背甲上还沾着沂河的泥。可任凭仙官怎么劝,它就是不肯踏上天梯的第一级。“我若去了,沂水谁护?”它望着下方雾霭里的临沂城,背甲上的纹路正与城郭轮廓隐隐相合,“那城里有户人家,是当年救我的老汉的后代,我还得看着他们种麦子呢。”
姜子牙执封神鞭的手顿了顿,看向沂河蜿蜒如银带的方向。阳光穿过云层,照得沂河水面亮闪闪的,像撒了把碎金。他知这老龟守的不是河,是两岸炊烟里的人间烟火。遂拂袖道:“既恋故土,便依你。”话音落时,他从袖中取出块玉圭,往空中一抛——玉圭化作道金光,坠进老龟背甲,瞬间融了进去。“我赐你‘龟在城在’,”姜子牙的声音顺着云气往下飘,“你守这城,我保这城。只要你背甲不塌,临沂城就永不会倾。”
老龟朝着封神台拱了拱背,算是谢过。然后转身往云下游去,四足拨着云絮,快得像支箭。等它落到临沂城时,没惊动任何人——就那么慢慢沉进土里,四足化作东西南北四门的地基,每只足趾都嵌进岩层深处;背甲驮着青砖黛瓦,甲缝里长出的草,后来成了城墙上的护坡;连呼吸都放得轻了,吸气时,沂河的水就往上涨三分,吐气时,水又落三分,刚好不淹岸,也不旱田。
那年夏天,沂河发了场大汛。浊浪拍打着城墙,眼看就要漫过城头,城里的人都慌了,扶着老人抱着孩子往高处跑。有个住在东门的老汉,是当年采药人的后代,他站在城墙上,望着河心发呆——突然看见浪里浮出片青灰色的“石洲”,有好几亩地大,水再大也漫不过它半分。老汉突然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讲的故事,扑通一声跪下来,对着“石洲”磕了个响头:“是老龟显灵了!老龟在护着咱呢!”
果然,没过多久,洪水就退了。人们去河心看那“石洲”,却见它慢慢沉回水里,只留下圈涟漪,像老龟眨了眨眼。从那以后,每逢沂河汛起,两岸人总盼着能看见那片“石洲”——有时是在月圆夜,有时是在起雾时,它浮一会儿就沉下去,却总能让人心安:老龟还在呢。
春秋时,有回敌军来攻临沂城。云梯搭在城墙上,箭像雨点似的落,眼看就要破城。守城的将军正急得直跺脚,忽然觉脚下的城墙轻轻晃了晃——接着,城外的地面突然陷下去片,敌军的战马没站稳,纷纷摔进泥里;城墙上的砖缝里突然冒出丛丛蒲草,缠得云梯动不了。敌军以为是神在护城,吓得掉头就跑。后来将军在城根下挖了挖,竟挖出块带纹路的青石板,那纹路,跟老人们说的龟甲纹一模一样。
到了唐宋时,临沂城扩了好几次,可不管怎么盖房子、修城墙,都没人敢动城中心那片老地基。有回县令想在城中心修座塔,刚挖了两尺,就见土里渗出水来,水是温的,还带着股河泥的腥气。当晚县令就做了个梦,梦见只老龟对他说:“那是我背甲的中心,动不得。”县令醒了吓出身冷汗,赶紧让人把坑填了,还在那地方种了棵老槐树——如今那棵槐树还在,枝繁叶茂的,树荫能罩半个院子。
明朝时,沂河边上住了个绣娘,绣得一手好沂河景。有天她坐在河边绣东西,一阵风吹来,把绣绷吹进了水里。绣娘急得直哭,正要往下跳,却见水面浮起片龟甲,把绣绷稳稳托了上来。绣娘愣了愣,伸手去接绣绷,指尖触到龟甲时,竟看见甲纹里映出些画面:有姜子牙伏在龟甲上的样子,有老龟沉进土里的样子,还有历朝历代临沂城的模样。
绣娘把这些都绣进了一幅画里,取名《龟驮城图》。画里沂河绕着城,城像浮在水上,河心有片淡淡的“石洲”。这幅画后来传进了官府,知府见了,让人把画刻在石碑上,立在城头——如今那石碑虽已斑驳,可凑近了看,还能隐约看见画里的沂河和城,看见那片藏在水里的龟甲。
到了现在,站在临沂城头望沂河,还能觉出脚下有沉稳的呼吸。春天时,城根下的草比别处绿得早,像是老龟从土里送出的暖意;秋天时,沂河的水涨得缓,像是老龟怕淹了岸边的稻子。有孩子问大人:“城里真的有老龟吗?”大人就指着河心说:“你看那片总不沉的沙洲,就是老龟的背甲露了边。”
沂河的水还在流,临沂城还在立着。老龟驮着城,城挨着河,河又映着天上的云,成了谁也拆不散的契。就像当年姜子牙说的“龟在城在”,也像老龟守了千年的愿——只要沂河不枯,只要人间还有炊烟,这龟驮着的城,就会一直站在这里,陪着沂水,过了一年又一年。
牛霞,笔名梧桐,山东临沂人,生于沂水。
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
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
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,
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。
沂水县作家协会会员。
作品见于《齐鲁文学》《青年文学》《乐安诗画》《中国诗人诗选》《诗词楼阁》《新代诗人作家文选》《当代文学大典》
著有长篇小说《驱鬼罗刹》《梧桐花又开》诗词集《梧桐小词》。《都市头条》认证编辑
全球华语最美女诗人。
中国爱情诗刊 在线诗人
经典文学网,
中华文艺签约作家,
齐鲁文学签约作家。
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。
作品多次获国内外各奖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