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永渡录
九龙城寨的雨巷像浸透的草纸,墨色屋檐滴下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坑洼。周启明跟着港九大队交通员七拐八绕,鼻尖总萦绕着某种熟悉的气味——竟是省立师范学堂泮池的淤泥腥气混杂着油墨香。
"到了。"交通员叩响生锈的铁门,三长两短。门开处涌出蒸腾热气,十几个满手油污的工人正操纵着民国廿年产的印刷机,滚筒吐出的竟是《荒渡》第九章清样!
跛脚的老师傅从校样台抬头,镜片厚如酒瓶底:"周先生?守仁兄说您最迟今春必到。"他掀开墙上的《申报》香港版,后面露出密密麻麻的渡荒路线图,朱笔新标出一条穿越大鹏湾的虚线。
"赵校长..." "死了。"老师傅擦着铅字,"也没死。"
他递来泛黄的《大公报》,民国三十一年四月七日的副刊栏有篇《论持久战》读后感,署名"守仁"。边角处却用针孔扎出微缩信笺:
"启明如晤:敌寇占港,《荒渡》不可绝。已设分局于九龙城寨,铅字藏在棺材铺,纸张存在妓院账房。望续渡荒之志,守仁绝笔。"
突然枪声炸响。日兵踹门而入,刺刀挑翻字架。老师傅猛拉电闸,黑暗中印刷机仍隆隆作响——竟是用脚踏动力维持!启明在混乱间扑向校样台,指尖触到未干的油墨,倏忽想起那年冰河里张姓少年指尖的血色。
"快走!"老师傅塞来铁盒,"带去梧州码头,找唱《渡荒曲》的船娘!"
爆炸气浪掀翻油墨桶,黑色汁液漫过1938年产的铅字,像时光倒流回那个冰河夜。启明抱着铁盒钻入下水道,在恶臭中爬行三小时,出来竟是尖沙咀码头!
渡轮汽笛声中,他打开铁盒。内里非书非册,而是二十八枚象牙麻将牌,每张背面刻着人名与坐标。"發"牌刻着:"赵守仁,北纬22°16',东经114°9'"——正是此刻脚下的位置。
"先生搭船么?"疍家船娘摇橹近岸,哼的正是《渡荒曲》变调。船舱里堆满棺材,撬开盖板却是《荒渡》合订本,书页间夹着干枯的迎春花瓣。
"赵校长吩咐的。"船娘指向对岸灯火,"今夜要渡三百学生过去。"
突探照灯扫来!日军汽艇破浪逼近。船娘突然扯开衣襟——满身绑着手榴弹:"快带学生潜渡!我唱曲引开他们!"
《渡荒曲》破空响起时,启明率学生跃入寒江。身后爆炸声震碎月光,水面上飘起船娘的蓝布头巾,渐渐沉入波心。
梧州码头晨雾弥漫,卖唱盲女琴匣里掉出《荒渡》校样。启明拾起时瞥见她腕间刺青——北大图书馆藏书印!
"先生认错人了。"盲女抽回手,琴声却转为《渡荒曲》:"冰河万里夜行舟啊...笔作蒿橹书作舱..."
忽有宪兵队冲来。盲女突然睁眼——双眸清亮如星!她踢翻琴匣露出炸药,大笑如赵守仁再世:"且看新渡船!"
巨响过后,启明在废墟中爬出。怀中麻将牌散落一地,每张都染着血。他忽然发现"中"牌裂开,内藏微缩胶卷:赵守仁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的合影,背面写着:"荒渡终抵光明岸。"
1949年10月1日,启明站在天安门广场的人群中。怀揣的《荒渡》终章校样还带着九龙城寨的油墨香。当礼炮震落槐树秋露时,他忽然看见前方有个戴呢帽的背影——镜片反光中,分明是赵守仁的微笑。
人流涌动间,那人塞来纸条。展开是熟悉的笔迹: "荒渡无终途,代代无穷已。守仁顿首。"
抬头已不见人影,唯见漫天红旗如浴火重生。远处有孩子在唱新编的歌谣:"谁谓河广?一苇航之。谁谓路长?星火继之。"
启明忽然泪流满面。他想起省立师范学堂的冰河,九龙城寨的油墨,梧州江面的血痕——原来所有荒渡,终将抵达黎明。
风中有《渡荒曲》隐隐传来,却是欢快的新调: "今日新舟破浪行
千年荒渡终天明
莫道前路无艰险
自有来者续丹青"
他整了整中山装衣领,走进喧腾的人海。怀中的《荒渡》终章被风吹开末页,显出一行新添的小字: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