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星火渡
黄浦江的汽笛声像钝刀割着晨雾,周启明蜷在货轮底舱,听着煤块在身下滚动如时代的闷雷。指尖犹存泮池冰水的刺骨寒,怀中《渡荒志》却烫得似块烙铁——那是二十八条性命煅烧出的温度。
"查船!都滚出来!"日本兵皮靴踹开舱门,刺刀挑破米袋,白米泻地似骨灰。启明缩进煤堆缝隙,任煤屑迷眼,只顾护住胸前蓝布包裹。忽然有孩童大哭,士兵咒骂着追逐——是个偷渡的犹太女孩,金发在昏暗舱底亮得灼目。
刺刀逼近女孩咽喉时,启明瞥见舱壁涂鸦:艘简笔小船,桅杆却是折断的钢笔。他鬼使神差吹起口哨,竟是程砚舟常哼的《渡荒曲》:
"冰河万里夜行舟
笔作蒿橹书作舱..."
日本兵猛然转身:"八嘎!什么曲子?" "家乡小调,太君。"启明挤出谄笑,手指在身后急画——正是麻队长袖口的樱花刺青!
士兵怔愣间,货轮突然倾斜。偷渡客们惊呼奔走,整袋黄豆倾泻如瀑。启明趁乱抱起犹太女孩跃入江中,身后枪声惊起群鸥。
苏州河闸口浮满死鱼,腥臭中竟有书香。法租界小阁楼里,白发老裁缝用烙铁熨开《渡荒志》封皮,取出微缩胶卷:"守仁兄到底办成了!"
灯光下胶卷显影:满纸皆是渡荒者名册,北至哈尔滨南至琼州,每个名字后都缀着暗语:"书店可栖""报馆能渡""学校容身"...
"赵校长三年前就在布局。"老裁缝指向某个名字:申报校对员王慕远,"他今日该送药来的。"
黄昏时等来的却是巡捕。王慕远血衣裹身,塞给启明半张戏票:"丹桂茶园...丑时..."气绝时手指仍紧攥着药包——竟是治痨病的雷米封。
深夜茶园空荡,《霸王别姬》唱到"虞姬刎颈"处,武生突然甩出水袖缠住启明脖颈:"叛徒!还守仁兄命来!"
"我不是..." "那为何麻世雄死了,你还活着?"
启明急掏出半张戏票。武生松袖凝视,突然泪落油彩:"原来你接了《渡荒志》...我是慕远的兄长,慕安。"
后台妆镜前,慕安拆开假髯,露出烧伤的脸:"麻世雄昨夜突袭印刷所,慕远为护名册..."他猛地拉开戏箱,满满皆是《渡荒志》副本,"三百本!明日须渡完!"
忽然枪响,镜中映出巡捕破门。慕安推启明入密道,自身反锁房门。火起时,他的唱腔穿透板壁:
"劝君王饮酒听虞歌
解君忧闷舞婆娑..."
启明在污水渠爬行,怀中《渡荒志》浸出血色。前方光亮处竟是家西洋书店,橱窗摆着《民约论》精装本。推门时风铃摇响,犹太女孩从书架钻出:"爸爸!渡船先生来了!"
书店老板拭着单片眼镜:"周先生?守仁兄信里说你腊月就该到。"
暗室显影机嗡鸣,墙上渐显照片:赵守仁与洋人握手,背景是纽约公共图书馆。文字说明:"美籍华裔教授赵守仁,捐赠晚清文献三百箱。"
"他真是教授?" "真是共党?"老板轻笑,"重要么?他渡了三千册禁书入境,昨夜又渡走五十学生——用殡葬船。"
外头突然喧哗。犹太女孩奔入:"爸爸!他们在烧书!"但见霞飞路上烈焰冲天,日兵将《资本论》抛入火堆。
老板锁死店门,掀开地板露出印厂:"最后一批《渡荒志》,须刻日渡完。"递来雕版刀时,他指尖缺了一指,"守仁兄教的:十指连心,断一指保九指。"
晨光熹微时,启明混在送葬队伍中推着灵车——棺内满载油墨未干的《渡荒志》。经过稽查岗亭,忽见麻世雄的副官在翻查花圈。
"站住!开棺!" "老总,痨病死的..."启明咳嗽着掀棺盖,尸臭熏得兵士后退。
副官却用刺刀挑开寿被,底下露出书角!紧急时犹太女孩突然哭喊:"妈妈!"众人顺势痛哭,声浪淹过副官的呵斥。
坟场荒草间,无数手臂从墓穴伸出接书。最后接过《渡荒志》的老丐,竟是泮池边的船夫!他敲着墓碑轻笑: "先生现在可明白?渡船不在水里在人间。"
暮色里启明登上外轮甲板,回望烽火神州。忽见江心浮起破船,赵守仁、程砚舟、慕安兄妹并肩而立,齐声吟唱:
"谁道荒渡无舟楫
血肉躯壳渡春秋
千古兴亡多少事
皆作人间摆渡舟"
浪涛翻涌,他们的身影渐化星火,散入万家灯火。船长室传来广播:"珍珠港遭袭!全体返航!"
启明抱紧《渡荒志》,看陆地在暮色中沉没。忽然明白:这渡荒之路,从来不是离开,而是归来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