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型篇小说——谁的风云？
文 / 杜永脉（少陵堂）
老陈家的客厅里摆着一个圆肚鱼缸，两条金鱼在里面慢悠悠地游着。其中一条通体橙红，唯独尾巴尖上点着一抹墨色，老陈管它叫“墨尾”。另一条浑身银白，头顶却顶着一块红斑，名叫“丹顶”。
窗外院子里，一口石砌池塘映着天光云影。池中霸主是条近两尺长的大鲤鱼，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金红色光泽，游动时颇有王者风范，老陈唤它“龙王”。
这天午后，阳光正好，斜斜地穿过窗玻璃，在鱼缸里投下一片明亮。墨尾和丹顶正在水草间嬉戏，忽见窗外池塘水面破开，龙王悠然游至靠近房屋的一侧，正好与鱼缸里的金鱼隔窗相望。
“瞧那俩小不点，整天在那小玻璃罐里转悠，怕是游三下就到头了吧？”龙王声音洪亮，透过玻璃隐约传来。
丹顶胆小，缩到了水草后面。墨尾却是个暴脾气，当即甩尾上前，隔着玻璃怼回去，“你说谁呢？大块头！”
龙王嗤笑一声，“就说你们呢！整天被人供着，吃现成的，喝现成的，连水温水质都有人给你们调得妥妥帖帖。知道什么叫自由吗？见过真正的江湖吗？”
这话戳中了墨尾的痛处。它确实没游过比这鱼缸更大的地方，最远也就是老陈清洗鱼缸时，暂时待在水盆里的经历。
“你懂什么？”墨尾不服气地反驳，“我们这是生活精致！主人每天给我们换水喂食，温度恒常，没有天敌。哪像你们，风吹日晒，冬天结冰夏天曝晒，还得提防水鸟和野猫！”
龙王悠然地摆了下宽大的尾鳍，激起小小涟漪，“小老弟，活得舒服不等于活得好。你们那叫生存，我们这叫生活。知道我每天游多少路吗？见过我追过蜻蜓、躲过暴雨、迎过风雪吗？活得那么容易，有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这是嫉妒！”墨尾气得在缸里转圈，“我们被精心呵护，有人爱有人疼。你们呢？主人偶尔才扔点食料，平时根本不管你们死活！”
“自食其力才是真本事！”龙王的声音透过玻璃变得沉闷却依然威严，“你们离了人就得死，我们离了人照样活！听说过‘鲤鱼跃龙门’吗？那是我们祖辈的荣耀！你们金鱼祖辈也就是被我们嫌弃的鲫鱼，被人圈养改造，才变成现在这怪模样！”
这话说得太重了。金鱼和鲤鱼确实有着共同祖先，但经过数百年人工选育，金鱼早已与野生鲫鱼大相径庭。
墨尾气得鳞片都仿佛竖了起来，正要反驳，老陈走了进来。他似乎察觉到鱼缸里的躁动，笑着撒下一把鱼食。墨尾却第一次对那飘落的美食提不起兴趣。
那天夜里，雷声隆隆，暴雨倾盆。
墨尾睡不着，望着窗外电闪雷鸣中隐约可见的池塘，不禁想着那条傲慢的大鲤鱼此刻正在经历什么。虽然嘴上不服，但它不得不承认，自己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自然洗礼。鱼缸里的水永远恒温，环境永远安宁，就连灯光都会按时熄灭模拟黑夜。
突然，一道特别亮的闪电劈下，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，同时传来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。
第二天清晨，老陈被院子里的景象惊呆了——夜间的暴雨导致池塘水位暴涨，一旁的老槐树被雷劈中，倒下时砸坏了池塘边缘，池水已经流失大半，几条鱼在残存的水洼中艰难挣扎。
“坏了坏了！”老陈急忙穿上雨鞋冲进院子。
缸里的墨尾和丹顶被喧闹声惊醒，透过玻璃它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：曾经威风凛凛的龙王此刻正躺在泥泞中，鳃盖艰难地开合，原本光彩照人的鳞片沾满了泥土。
老陈手忙脚乱地找来一个大塑料盆，盛满水，将池塘里幸存的鱼一条条捞起来暂时安置。然而轮到龙王时，他犯难了——这鲤鱼太大了，家里根本没有合适的容器能容纳它。
“这可怎么办？”老陈挠着头，“得赶紧修池塘，但这得花时间啊...”
就在这时，他的目光落在了客厅的鱼缸上。
“暂时放这里吧，总比死了强。”
老陈小心翼翼地将龙王捧起，走向鱼缸。缸里的墨尾和丹顶惊恐地躲到了水草后面。它们看着那个巨大的身影被放入水中，几乎占去了鱼缸三分之一的空间。
龙王入缸后先是懵了一会儿，随即开始挣扎。它太大了，转身都困难，每次摆动尾巴都会掀起水流，搅得缸里的水草东倒西歪。两条小金鱼吓得缩在角落，生怕被那大尾巴扫中。
“放我出去！”龙王怒吼，“这什么地方！转身都难！”
墨尾本来还存着几分同情，一听这话又来了气，“嫌小你别来啊！又不是我们求着你来的！”
龙王试图游动，却只能笨拙地挪动，它的胸鳍甚至无法完全展开，“这哪里是鱼待的地方！我宁愿在泥地里等死！”
“那你出去啊！”墨尾游到玻璃前，“看看离了水你能不能活！”
三条鱼吵作一团，直到老陈再次过来喂食。看到鱼食，龙王立刻安静下来——它已经饿了一整天了。然而当食物撒下，它却发现自己的大身子根本不如小金鱼灵活，眼睁睁看着它们抢走大部分鱼食。
“嘿！给我留点！”龙王着急地喊。
墨尾本来已经叼住一颗食粒，听到这声音，犹豫了一下，反而吐了出来，推给了龙王。
“别以为我是好心，”墨尾嘴硬道，“只是看你太大，饿死了污染我们的水。”
龙王愣了一下，默默吞下食粒，没再说什么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三条鱼不得不学习共处一室。
龙王学会了尽量减少动作，以免搅得缸里不得安宁；两条小金鱼则学会了与大王共享空间和食物。有时它们甚至会玩起游戏——墨尾和丹顶从龙王宽大的背鳍间穿梭，而龙王则会用尾巴轻轻推着它们游动。
一天晚上，月光洒进客厅，鱼缸里一片银白。三条鱼都醒着，静静漂浮。
“其实...”龙王突然开口，声音不再如从前那般洪亮傲慢，“你们也挺不容易的。”
墨尾惊讶地转头看向大鱼。
“这么小的地方，”龙王继续说，“你们却能活得这么...有滋有味。我在那大池塘里，有时候也会感到无聊。太大了，找吃的都累。”
墨尾沉默了一会儿，才说，“你们池塘...到底是什么样的？”
于是龙王开始描述，春天的樱花瓣落在水面上，夏天的蜻蜓点水产卵，秋天的落叶像小船，冬天的冰层下的宁静世界...它讲起自己如何追逐蝌蚪，如何躲避苍鹰的袭击，如何在大雨中感受水面的澎湃。
墨尾和丹顶听得入神，它们从未想象过这样的世界。
“不过，”讲完这些，龙王叹了口气，“现在我才明白，每种生活都有好有坏。我们鲤鱼天生要奋斗，你们金鱼天生被宠爱。没有哪种生活更高级，只是不同而已。”
墨尾第一次没有反驳。它想了想，说道：“你知道吗？我们其实很羡慕你们。主人每次带来客人，都会炫耀池塘里的大鲤鱼，却很少介绍我们。我们...，我们也想被人敬佩，不只是被夸一句‘真漂亮’。”
三条鱼在月光下静静交流着各自的故事和心境，曾经的互怼变成了互相理解。
第二天，老陈终于修好了池塘。当他拿着渔网走来时，三条鱼都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。
“我会想你们的，”龙王出乎意料地说，“谢谢你们收留我。”
墨尾游近大鱼，“其实...，你们池塘的生活确实很精彩。”
老陈将龙王捞起时，墨尾突然喊道：“等等！能让我们也看看池塘吗？”
老陈似乎听懂了金鱼的心思，他想了想，笑着将两条小金鱼也捞了起来，一起带到了院子里。
在夕阳的余晖中，老陈先将龙王放入修复一新的池塘。大鱼入水，欢快地游了一圈，然后浮到水面，向盆中的小金鱼点头致意。
接着，老陈小心地将墨尾和丹顶也放入了池塘。
那一刻，两条小金鱼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受——广阔的空间，自然的水流，微风吹过水面的涟漪，远处树木的倒影...它们第一次游得如此畅快，感受到了真正的“江湖”。
然而不久后，墨尾开始感到不适。自然水温变化太大，水质也不如鱼缸里那样纯净。它意识到，自己早已适应了那种“养尊处优”的生活，无法真正回归自然了。
夕阳西下时，老陈将两条金鱼捞回，重新放回了鱼缸。
那一刻，墨尾第一次感到鱼缸是如此的...亲切。恒温的清水，熟悉的水草，没有危险的安宁环境——这确实是它的家。
透过玻璃，墨尾看到龙王在池塘中优雅地游动，偶尔向鱼缸方向点头致意。它不再觉得那是炫耀，而是朋友间的问候。
夜幕降临，老陈发现三条鱼都游到了最靠近彼此的位置休息——鱼缸里的金鱼靠着玻璃的一侧，池塘里的鲤鱼也游到了靠近房屋的一边。
月光下，曾经互怼的对手，如今隔窗相望，各自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，安静入眠。
2025年8月23日 您从这里想到了啥？可以微信告诉我！谢谢你的阅读与解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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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(作）者简介:艾兰，曾用名蓝雪花，本名王凤，山东临沂人，1979年生于山东德州禹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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