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散文】处暑逢七月初一
陈祖灏
“处暑无三日,新凉直万金。”(宋·仇远) 时已处暑,恰逢七月初一,夏秋在此交割。
晨光稀薄,东天云隙悬一颗浅金星子,恍惚是夏末遗落的残烬。园角紫薇红得暗沉执拗,全不顾时序已更;木槿犹展瓣,似不知帷幕将收。石榴爆裂,子实如血珠凝坠;蝉声碎若断弦,反倒是墙根秋虫,衔起接力鸣声,一声声凿开凉寂。
万物渐显秋痕:溪瘦石出,树叶瑟缩欲振;天穹一日高阔一日,浮絮悠游于蓝琉璃深处。那些在酷日中屏息的生命,显了疲惫底色。田垄上红薯藤蔓仍盘虬青碧,花生却躁动欲离厚土,芝麻垂首,正悄然熟成。新谷辗毕熬粥,米气氤氲入喉,便知溽暑再烈,终究败退于实粒的温光。
值此七月初一,家户必焚香烛,供时果清醴。纸帛翻作金蝶,青烟托着祷祝低语攀援而起——是祈子孙昌炽,也是向虚空递寄安稳渴念。人面在香烟后凝肃如碑,恰合初秋的素净。村口寒鸦斜睨,啄食几粒疏漏的祭米,倒似人间烟火的无心旁注。
暑退凉生,本是天地呼吸;祀祖念远,则为血脉深处的惊蛰。 当自然之夏弃甲而遁,人心之夏却在青烟缭绕间挺出棱峰——原来世间至暖不在日头,而在香火明灭处那些代代相递的掌心温度。
归见邻老曝晒草席于檐下。夏汗浸渍的经纬,正被秋阳蒸出清白底色,叠成冬夜安眠的铺垫。风吹过鼓胀的豆荚、垂穗的芝麻,扬起一阵陈年谷仓的气息,让人忽觉节气轮转之轴,原是千门万户门环上剥落的铜绿与汗斑铸成。
忽忆黄景仁“全家都在风声里”的孤绝秋气,而我烟火人间,却有冷热相淬的骨殖默默生长:晾晒的褶皱间,焚化的余烬中,秋意如铜浆注入陶范,正将飘摇岁月铸成青铜的穗实与不熄的膏火。
新凉渗旧草,青烟接故岑。欲问秋重几?一脉骨血沉。夏焰成灰处,人心若深窖藏陶,恒常温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