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栗坡的糖:老战友的纪念
作者:王贞强(甘肃)
清明节前,老周穿着整洁,神情严肃地找到我
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铁皮盒子,里面装着几块水果糖——糖纸都泛黄了,是现在少见的橘子味。“我没读过多少书,写不出啥漂亮话,”他摩挲着盒子,声音有点哽咽,“但想让那边的兄弟知道,我没忘了他们。”老周说的“那边”,是云南麻栗坡,是安葬着他战友的烈士陵园。
他总跟我提1979年,说那年他刚满十八,揣着家里寄的一双布鞋就参了军,坐着绿皮火车往西南走,越走山越密,最后钻进了中越边境的原始森林里。那时候对越自卫反击战刚打响,后来零星的防御作战又持续了好些年,直到1989年才渐渐平息。他所在的连队没帐篷,山洞就是营房——洞口爬满青藤,白天得点着火把才能看清路,夜里潮气裹着山风往骨头里钻,躺下来能听见水珠从洞顶滴在石头上的“嗒嗒”声,一夜都不停。
“那鬼地方,热得像蒸笼,还潮得能拧出水。”老周说,刚去没几天,大家的衣服就没干过,布料粘在身上,没几天皮肤就起了红疹,抓得流脓。后来没办法,全连的人都把衣服脱了,连内裤都不穿——不是不讲究,是实在穿不住,布料贴着皮肤,皮肤病只会更严重。有回新来个连长,见了这场景直皱眉:“像话吗?军人就得有军人的样!”结果没到三天,连长自己也熬不住了,腰上腿上全是湿疹,最后也只能光着身子,跟大家一起扛着枪守在阵地前沿。
吃的喝的更紧张。后方的补给车开不进深山,渴了就找溪涧里的流水,浑浊的水沉淀一会儿就直接灌进水壶;饿了就啃压缩饼干,硬得能硌着牙,有时候饼干受潮发了霉,刮掉霉点接着吃。老周说,那时候最盼的不是吃的,是能有块干布擦身子,能晒会儿太阳让皮肤透透气。可就算这样,没人喊过苦——身边的战友里,还有十一二岁的孩子,脸上带着稚气,扛枪的时候胳膊都得往上抬,却总把家里寄来的糖攒着,分给大家吃。
“好多兄弟,都没熬过那些年。”老周的声音低了下去。他说有个叫小豆子的,才十四岁,总跟在他身后,说等仗打完了,要跟他回老家吃馒头。可就在1984年的一次防御战里,小豆子为了掩护战友,没能从阵地上下来。后来他才知道,像小豆子这样的孩子兵,在战场上还有不少,他们本该在学堂里读书,却扛起了枪,把命留在了那片山里。
从1990年开始,每年清明,老周都会往麻栗坡跑。麻栗坡烈士陵园里,安葬着960多名烈士,都是1979年到1989年中越边境作战中牺牲的战友。他会带着一大包水果糖,挨个儿在熟悉的墓碑前蹲下,把糖轻轻放在碑石上,跟他们说说话:“今年家里收成好,孩子也考上大学了”“我给你们带了糖,还是当年那味儿”。风掠过陵园里的松柏,沙沙的声音像极了当年山洞里的风声,老周说,那是兄弟们在回应他。
“我写不出啥大道理,”老周把铁皮盒子递给我,里面的糖还带着淡淡的橘子香,“就想让更多人知道,麻栗坡的那些墓碑下,埋着一群好孩子,他们没白拼,我们也没白活。”我握着那个盒子,忽然明白,老周想纪念的不只是逝去的战友,更是那段在潮湿山洞里光着身子也握紧枪的日子,是那些年轻生命里,比糖更甜的信念——他们守着边境,也守着我们后来的太平日子。
如今再看麻栗坡的方向,松柏常青,墓碑无言。但总有人像老周一样,带着糖,带着思念,年年赴约。因为他们知道,有些记忆不能忘,有些英雄,该被永远记在心里。
(文中
作者简介:原名:王贞强,笔名:兰之韵 字:沁之 号:镇原山花 春城醉客 书斋号:蘭馨草堂 文艺爱好者!中外诗人,诗韵墨语等平台签约诗人!喜书法,舞蹈!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