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涧声语:一只乌鸦的自我告白
晨雾还没散尽,像揉碎的薄纱缠在青枫的枝桠间。山涧里的溪水刚醒,带着夜的凉,“哗哗”地撞着溪底的鹅卵石,溅起的水花沾在岸边的蕨类叶子上,凝着细小的露珠。老松的枯枝上,三只乌鸦正站得稳稳的——黑羽被晨露打湿,泛着暗哑的光,像被山风磨过的墨玉。
最左边那只先张开了嘴。“哇——”绵长的一声,从喉间滚出来,撞在崖壁上,又折回来,混着溪水的声儿,在山涧里绕了个圈。另两只立刻应和,“哇——哇——”此起彼伏,没有章法,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儿。它们叫的时候,脖子上的羽毛会轻轻颤动,尾羽偶尔翘一下,像是在给这单调的调子打节拍。溪对岸的野梨树上,几片刚冒芽的嫩叶还卷着边,一只喜鹊忽然停了下来。
喜鹊的羽毛总比乌鸦鲜亮些,黑羽泛着蓝,白斑在晨光里像撒了把碎雪。它先是侧着脑袋听了会儿,尾巴轻轻翘着,而后清了清嗓子,发出“喳喳”的脆响——那声音比溪水还透亮,像小石子落在瓷盘上。等乌鸦们稍歇的间隙,喜鹊才开口,语气里带着点不解:“你们这声儿,怎么总一个调调?”它扑棱了下翅膀,飞到更靠近松树的枝桠上,“‘哇’来‘哇’去,又大又粗,就不能学些好听的?比如我这样,或者山雀的‘啾啾’,多顺耳。”
先开口的那只乌鸦歪了歪头,黑亮的眼睛盯着喜鹊。它没急着叫,而是抖了抖翅膀上的露珠,水珠落在松针上,“嘀嗒”一声掉进溪里。“好听是什么?”它的声音还是粗粝的,却比唱歌时慢了些,“你说的‘喳喳’,是喜鹊的声儿;山雀的‘啾啾’,是山雀的。可我要是不唱‘哇——哇——’,我还是乌鸦吗?”
喜鹊愣了愣,爪子在枝桠上抓了抓。它从没想过这个问题——在它的认知里,声音就该清亮、顺耳,像春日里的花一样讨喜。可乌鸦的话像颗小石子,砸进它心里。它看着那三只乌鸦,又看了看山涧:晨雾渐渐散了,阳光漏下来,照在乌鸦的黑羽上,竟也映出了一点细碎的光。
这时,最右边的乌鸦忽然“哇”了一声,声音比刚才急促些。顺着它的目光望去,一只黄鼠狼正贴着溪岸的草丛挪——那是想偷袭溪里的小鱼。另两只乌鸦立刻会意,连串的“哇——哇——”响起来,声音里带着警示的锐度。黄鼠狼顿了顿,抬头看见树枝上的乌鸦,悻悻地缩了回去,钻进了更深的草丛。
喜鹊看着这一幕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乌鸦的“哇”不是没意义的吵闹——刚才那声急促的,是提醒同伴;现在这声舒缓的,是确认危险远去。它们的叫声里藏着彼此的暗号:“这里有虫”“当心鹰来”“该回巢了”。就像溪水的“哗哗”是在赶路,松风的“簌簌”是在低语,乌鸦的“哇”,本就是它们在山涧里的“话”。
“可还是不好听啊。”喜鹊小声说,却没了刚才的底气。
“好听是给人听的,或是给你这样觉得‘顺耳’的鸟听的。”最先开口的乌鸦又唱了起来,“哇——”这次的声音里,竟多了点坦荡,“我们的‘哇’,是唱给同伴听的,是唱给这山涧听的。要是为了‘好听’改了调,同伴认不出,危险来了也没法提醒,那才丢了乌鸦的根呢。”
说话间,又有两只乌鸦从山那头飞来,落在松枝上,加入了合唱。“哇——哇——哇——”五声叠在一起,不再是单调的重复,倒像山涧里多了股厚重的底气,和溪水的“哗哗”、松风的“簌簌”缠在一起,成了独属于这晨涧的调子。喜鹊看着它们,忽然也“喳喳”地叫了两声——这次不是质疑,更像一种呼应。
晨雾彻底散了,阳光铺满山涧。乌鸦们还在唱,“哇——哇——”的声儿穿过枝叶,落在溪面上,跟着溪水一起流。喜鹊忽然觉得,这声音好像也没那么难听了——它粗粝,却真实;它单调,却藏着生命的认真。就像这山里的每样东西:松树不会为了好看改成梨树的模样,溪水不会为了安静停下脚步,乌鸦,也不会为了“好听”,丢掉自己的“哇”。
毕竟,每个生命的声音,从来都不是为了迎合别人的耳朵,而是为了活成自己该有的样子。山涧懂,风懂,乌鸦自己,更懂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