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创首发
今秋时节话菊骨
秋阳穿过疏朗的枝丫,在青砖地上洇开几片淡金。墙角那丛野菊正攒着劲儿抽芽,紫褐色的茎秆顶着细密的绒毛,像被岁月磨出包浆的铜器,沉默地往土里扎。我总爱蹲在这儿看它们,看那些蜷缩的芽苞如何在晨露里舒展,看嫩绿的叶片怎样怯生生探向天光——仿佛能从这缓慢的生长里,读懂什么是真正的从容。
去年深秋的某个清晨,我曾见过最动人的绽放。前夜刮了整夜狂风,院角的梧桐落得满地碎金,唯有这丛野菊,竟在断墙边擎起了第一朵花。鹅黄的花瓣沾着霜粒,像被月光吻过的绸缎,花盘中央的蕊丝攒成小小的太阳,风过时不摇不晃,倒让周遭的萧瑟都成了陪衬。那一刻忽然懂得郑思肖的句子:“宁可抱香枝上老,不随黄叶舞秋风。”原来真正的风骨,从不是与岁月较劲的倔强,而是在风雨里守住自己的温柔。
父亲生前最爱种菊。老家的田坎上,瓦盆瓷缸摆得错落有致,到了重阳前后,便成了打翻的调色盘。他总说菊花是最懂时节的,“春不争牡丹的艳,夏不抢荷花的洁,就等这秋意浓了,才肯把积攒了一年的精气神全拿出来。”清晨他会提着铝壶浇花,壶嘴流出的水线在晨光里闪着碎银,水珠落在花瓣上,顺着纹路滑到花托,竟像谁悄悄落了泪。有次我问他,为什么不把菊花移到暖房里,这样冬天也能开花。老人蹲在花丛前笑,手指轻轻抚过花瓣:“花有花的命,人有人的道。强留着反倒是害了它。”
后来父亲走了,那些菊也渐渐荒了。直到去年整理旧物,在老木箱底翻出他的园艺札记,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各品菊的性子:“墨菊喜阴,午间须遮日”“金丝猴不耐涝,盆中忌积水”,末页还有一行小字:“菊之可贵,在守得住寂寞。”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玻璃,恍惚看见老人坐在竹椅上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和那些沉默的菊花叠在一起,成了岁月里最安稳的剪影。
前几天,我在城郊的古寺遇见了更茂密的菊。住持说这些都是寺里的老和尚亲手栽的,已有几十年了。绕过藏经阁的转角,忽见一墙之隔的庭院里,白菊如云漫过石阶,黄菊似星子缀满篱边,连青砖缝里都钻出几株细碎的紫菊。最妙的是那株悬崖菊,枝条从墙头垂落,花穗串串悬着,像谁把银河剪碎了,轻轻搭在黛瓦上。几个僧人正坐在花下抄经,宣纸铺在石桌上,墨香混着菊的清苦,竟让人忘了尘世的喧嚣。
“施主可知,这菊花开得再好,过了霜降也要谢的。”老住持递来一杯菊花茶,茶汤里浮着两朵半开的白菊。我望着杯中缓缓舒展的花瓣,忽然想起祖父说的“守得住寂寞”。是啊,牡丹要趁春风得意,荷花需借夏雨滂沱,唯有菊花,选在万物收敛的时节,于清霜冷露里开得坦坦荡荡。它们不与桃李争艳,不向蜂蝶献媚,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,把根扎进贫瘠的泥土,把花举向高远的秋空。
暮色漫进庭院时,僧人开始收拾经卷。风吹过花丛,万千花瓣微微颔首,却没有一片肯轻易坠落。我忽然明白,“宁可抱香枝上老”不是固执,而是一种清醒的坚守。就像那些在岁月里默默耕耘的人,不追浮名,不逐虚利,只是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,把日子过成扎实的根系,把梦想开成倔强的花朵。他们懂得,真正的丰盈不在喧嚣的喝彩里,而在内心的安宁中;真正的永恒不在转瞬的繁华中,而在坚守的风骨里。离寺时,住持赠我一包自制的菊花茶。回到家泡在玻璃杯里,看干瘪的花苞在热水中慢慢苏醒,舒展成完整的姿态,忽然想起墙角那丛野菊。此刻它们应该还在努力生长吧,或许正积蓄着力量,要在某个清冷的早晨,给我一个惊喜的绽放。
秋意渐浓,风里已有了霜的气息。我常常站在墙角,看那些绿色的生命在光影里摇曳。它们让我懂得,生命的意义不在于争奇斗艳的瞬间,而在于从容生长的过程;人生的价值不在于外界的评判,而在于内心的笃定。就像这秋菊,于寂静处扎根,于清冷中开花,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,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,都过成了自己的风骨。
夜深时,窗外传来秋虫的低吟。我知道,墙角的野菊还在静静生长,它们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刻,用最朴素的绽放,诠释生命最本真的模样。而我,也在这秋的怀抱里,学着像菊花一样生活:把根扎深,把花开好,不辜负岁月,不辜负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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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王护君 、笔名山乡村夫。宁夏彭阳县人 ,中国散文协会、中国诗歌协会、中国书画家协会会员,中国乡村、都市头条认证作家,文字爱好者,一个行走在墨香里的性情男子,喜欢在温暖的文字中寻找一种倾心的诗意生活,常有感性文字散见于网络平台和地方报刊并多次获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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