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-脉之偈
应子根
血脉是盘踞的地脉,在黄土之下蜿蜒,如老树之根,纠缠着,深入着,吮吸着幽暗里的水。这水竟有铁锈气味,流灌了百代肺腑,竟把一代代人的形貌也冲积得大同了。我看那些坟头的草,何尝不是同一种绿?不过今岁枯了,明岁又发,根还是那条根。
文脉则属天脉。天有甚么脉?无非是星子们的轨痕,玄墨的夜空里银针穿梭,织出光年外的图案。地上的人仰面读着,各读各的章句,竟读出无数道理来,便以为得了天启。于是仓颉造字而鬼哭,周公制礼而人定,无非是要将星图描摹成册,使文明有个依托。这依托原在虚空里,而今竟有了纸张的实在,有了金石的不朽。
二者究其根本,皆是利他的勾当。父母哺儿,先贤著书,何尝计较过报偿?哺育是血肉的消耗,著述是心神的销磨,都作一股脑儿的给予,不求转圜。那婴孩吮吸的不止是乳,乃是父母韶华的精魄;那后学啃噬的不止是简牍,乃是先贤脑髓的残屑。被噬者渐渐形销骨立,终至委地成尘,噬者则饱满壮大,复又去哺育噬咬后来的人。
生生不息,原来靠的是这心甘情愿的饲喂。
所谓长生,横竖是欺人之谈。血肉之躯岂能不腐?竹帛之言岂能不蠹?然则,当血脉化入地脉,文脉汇于天脉,便顿失小我的形状,散入大化之中了。于是乎,家族的密码伏藏在盘根错节里,文明的史诗书写于星河流转间,竟得享诡异的水恒。
这永恒却非属于任何名姓,只属于那利他的火种本身——它既焚毁一代代的躯体为灰烬,又借此传接一代代的魂灵向渺茫处蔓延。
蔓延处,微光闪烁,犹如初燃。
有诗为证:
《七律·咏天地双脉》
地络盘根隐密长,天经纬语溯玄黄。
刳肝父母成薪火,沥血先贤化典章。
姓氏千春传胏腑,文章万古耀参昂。
生生大德惟追赠,双脉奔流鼎鼐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