悠悠艾香来
文/阳雄
雨后天晴,草木蔓发。周末我和妻子带孩子们去乡间避暑,行走在山野间、水畔边,艾草正组团疯狂生长,当清风拂过,便泛起一层又一层毛茸茸的青雾。那些叶片背面银白的绒毛,就像外婆鬓角的白发。
从记事起,艾草就和我的童年如影随形。艾草四季各有妙用,早春捣艾制青团,端午插艾祛邪,秋日泡艾温养,冬日艾灸驱寒,这些都是外婆一年中最重要的仪式。但小时候的我,却对艾草怎么也喜欢不起来。每当闻到艾草的味道,总感觉像是被人将一团团的野草硬生生往鼻孔里塞。端午时节,别人家门上挂满了漂亮的彩绳,我家非要插几大捆蔫头耷脑的艾草,风一吹还直往下掉碎叶。更要命的是外婆的“土方子”——天寒了要喝艾草煮的黑汤,夏天被蚊子咬了要用艾草叶擦,那味道又苦又冲,还夹杂着土腥味,久久挥散不去。
直到有天半夜,我感染风寒感冒,发起了高烧。外婆着急忙慌地找出了打包好的艾草,加上姜和葱,倒上一大锅水,混杂在一起慢慢熬煮。昏暗的灯光下,沸腾的水在锑锅中咕嘟咕嘟作响,蒸腾的热气裹着熟悉的苦味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,外婆守在灶旁,背影占据了半个墙壁。我烧得迷迷糊糊,心想:完了,又要喝艾叶水了。没想到这次外婆直接煮好的艾草水倒进木桶,再往里倒上大半桶热水,然后用一床竹凉席将桶围了起来。我泡进去后,艾叶水蒸汽缓缓腾起,浸透了我的每一处毛孔,那些恼人的艾草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,像是被太阳晒暖的棉被裹住了我,止不住地冒汗。等我泡完澡出来,外婆又将一碗温热的艾叶水递到我的面前。喝完后,第二天醒来,烧果然退了。从那以后,我对艾草的态度悄然改变了。
后来,我从书本中读到了很多关于艾草的记载,从《诗经》里“彼采艾兮”的吟唱,到《本草纲目》中“蕲艾”的记载,再到《伤寒论》中“艾灸疗法”的推介,我发现了艾草巨大的药用价值。它不仅能治病驱蚊、清火消炎、温经止血、安神助眠,还能够滋养身心、陶冶情操,是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“朋友”。
长大离家后,艾草就成了乡愁的代名词。在广东岭南部队工作的七年里,最怕的就是瘴气。每逢阴雨连绵,潮湿的空气便散发着霉菌的味道,营地周边随处可见隐翅虫、蜈蚣等毒虫,乡愁与瘴气交织,让人难以入眠。我想起了外婆的嘱咐,睡前在宿舍里点上几根艾条,青烟袅袅升起,苦涩的香气不仅驱散了蚊虫,也安抚了千里之外游子浓浓的乡愁,就这样在朦胧的暖意中沉沉睡去。
成家后,艾草见证了新生命的降临。我家老大和老二出生的时候,母亲从老家带过来几麻袋外婆晒干的艾草,每天坚持用它烧水给妻子和宝贝们洗澡。看着那抹熟悉的青绿在温水中舒展,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清香充斥着整间屋子,我仿佛看到外婆当年照顾生病的我的身影,时光在艾叶的香气中悄然重叠。
如今,我的书房里总摆着一盒艾条。工作疲惫时,点燃一根,看青烟在阳光里打着旋儿上升,思绪便随着这缕烟飘回童年。周末闲暇,我会带着孩子去郊外采艾草,教他辨认叶片上独特的银白绒毛,讲述艾草驱虫、治病的故事。当孩子举着艾草欢笑着奔跑,我忽然明白,这株普通的植物早已超越了药用价值,成为家族记忆的载体,承载着祖辈的智慧与爱。
艾草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乡愁。它的根系深扎在五千年的文化土壤里,叶片上凝结着岁月的露珠。青烟起处,不仅是驱散病邪的良药,更是维系亲情的纽带。当城市的霓虹照亮夜空,艾草的青烟依然在记忆深处袅袅升起,提醒着我们:无论走得多远,总有一抹熟悉的香气,牵引着我们回到心灵的故乡。
作者简介:
阳雄,男,1990年出生,湖南邵阳人,热爱文学,热爱生活,用文字打开崭新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