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年轮
小槐满月那天,爱国在院里摆了三大桌。
王三叔拎来一坛自酿米酒,封泥拍开时香飘半条街。小杨抱着新织的毛衣,领口绣着槐花图案。连厂长都来了,塞了个红纸包:"砖厂第一个下一代,得热闹!"
秀芬抱着孩子出来,小槐裹在红襁褓里,眼睛亮得像浸水的黑豆。众人围上来逗弄,孩子不怕生,咧嘴笑出两个浅涡。
"像爱国小时候。"王三叔抿着酒,"就是眉毛皱得没他爹狠。"
众人大笑。爱国正在灶边炒菜,锅铲颠得哗哗响。油爆葱花的香气混着槐花余韵,在院里缠缠绕绕。
小杨突然"呀"了一声:"快看!"
众人转头,见那棵槐树又开花了。这回不是零星几串,是满树繁白,如雪覆枝头。
"奇了怪了,"接生婆拄着拐杖,"五月开一回,七月又开,这树通人性呢。"
爱国端菜上桌,瞥见树根处新冒出一圈嫩芽。被墙压过的伤痕已结成深褐疤痕,鼓鼓囊囊的,像树的眼睛。
热酒下肚,话匣子都开了。厂长拍着爱国肩膀:"当年你说那话,其实帮了我大忙。"
爱国愣住。
"那会儿公社主任卡着砖厂指标,就因为你那事,他侄女没嫁成,反倒让我钻空子批下条子。"厂长喝得脸红,"要不砖厂早黄了。"
王三叔咳嗽两声:"要说那话,还是我传歪的......"
小杨插嘴:"可我表姐说,亏得没成,要不她也遇不着现在的对象——广州的工程师呢!"
秀芬怀里的孩子突然"咯咯"笑出声,小手朝着槐树乱抓。风过处,槐花簌簌落,像下雪。
爱国盛了碗鸡汤给秀芬,热气氤氲了眉眼。他想起这些年的话,好的歹的,真的假的,原来都扎成根,开出意想不到的花。
夜里散席,满地瓜子皮。爱国收拾桌椅,看见槐树下有个红布包——是小杨偷偷放的,里头是二百块钱和字条:"给孩子买书,别像我们睁眼瞎。"
月亮升到中天,爱国蹲在树根前摸了摸。疤痕处粗糙�手,却温暖得很。
秀芬哄睡孩子出来,递过搪瓷缸:"蜂蜜水解酒。"
两人并排坐在门槛上。槐花的影子投在地上,斑斑驳驳。
"厂长说要提你当技术顾问。"秀芬轻声说,"不用搬砖了。"
爱国嗯一声,望着树影:"还是搬砖实在。"
沉默半晌,秀芬忽然问:"后悔说过那话吗?"
爱国仰头看天,银河正横过槐树枝杈。
"悔也不悔。"他说,"不说过那话,娶不着你。"
秀芬笑了,头靠在他肩上。夜露降下来,凉丝丝的。
孩子突然在屋里哭起来。爱国快步进去,抱起小槐。孩子嗅到他身上的砖灰味,立刻止了哭,小脑袋往他怀里钻。
"认爹呢。"秀芬倚着门框笑。
爱国抱着孩子走到院中。月光皎洁,能看见槐树皮上一圈圈纹路——是那年墙压后新长的年轮,比别处都密实。
怀里的孩子伸出小手,摸到树干上的疤痕,咿呀学语。
"这是疤。"爱国轻声教,"风雨留下的。"
小槐忽然清晰吐出个字:"爸。"
爱国愣在原地。秀芬惊喜地过来:"再叫一声!"
孩子却睡了,呼吸均匀地拂过树皮。槐花继续落着,悄没声儿地铺满地面。
远处传来砖厂换班的钟声,当当当,震得花枝轻颤。爱国忽然觉得,那些说过的话、传偏的话、伤人的话、暖心的话,都成了年轮里的印记。
一圈圈,一年年,沉默地长成自己的模样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