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蝶
槐花茶泡出来是淡金色的,喝到嘴里有股子甜香,咽下去又泛苦。秀芬说像人生,爱国觉得像话——入口时一个味,回味时另一个味。
小杨来还钱,用红纸包得方正正。爱国没接:"给孩子买点营养品。"
那姑娘眼泪又下来了,这回没躲闪,直剌剌地看着他:"牛师傅,我表姐走了。"
"去哪了?" "南方。说去打工,重新活。"
爱国捏着茶杯,热气熏着眼。槐花的香味漫开来,和十年前那个夏天的气味一模一样。
秀芬默默又沏了杯茶,推给小杨:"尝尝,你表姐给的。"
三个大人围着方桌喝一壶茶,各喝各的滋味。阳光从门口斜进来,照见空气里飞舞的尘埃。
下午砖厂来了批新砖,爱国带着人卸货。王三叔摇着蒲扇过来监工,话里有话:"听说赵家闺女走了?爱国,你这算是了却一桩心事。"
爱国正搬砖,汗珠子砸在红砖上,洇出深色的印子。他突然直起腰:"三叔,当年那话,是您传出去的吧?"
王三叔的蒲扇停住了。画眉在笼子里扑腾。
"我那会儿想给自家侄子说媒。"老头最终叹口气,"谁知道......"
谁知道一句话能飞这么远,能缠这么多人。爱国想起小时候玩的风筝,线一断,就不知飘哪儿去了。
晚上回家,秀芬做了槐花饼。面粉裹着槐花,在油锅里煎得金黄。爱国连吃三个,没说话。
"想啥呢?"秀芬问。 "想那句话要是没说过,现在会怎样。"
秀芬擦着手:"那咱俩就遇不上了。"她指指饼,"就像这槐花,不摘下来,就烂在树上。摘下来,好歹能做成饼。"
爱国愣愣地看着媳妇。她总能把弯弯绕的事,说得像纳鞋底一样直来直去。
夜里起了风,吹得窗户纸呼呼响。爱国梦见自己变成槐树,开满白花。每朵花都是一句话,风一吹,就四散飘落。
第二天早起,看见院墙那棵小槐树苗长高了一截。嫩叶舒展开,迎着晨光抖擞。
砖厂开工前,爱国找到厂长:"主任我不争了,让年轻人干吧。"
厂长愣怔:"真想通了?" "想通了。"爱国笑笑,"话能传一辈子,人只能活一辈子。"
他走去砖窑后头,那个他常抽烟的地方。野草长高了,盖住烟头。远处传来秀芬的叫卖声:"鞋垫——纳千层底嘞——"
声音亮堂堂的,像擦干净的玻璃。
小杨抱着账本经过,怀里揣着个布包,露出毛线针。爱国顺口问:"织毛衣?" "给我表姐的孩子织。"她眼睛亮亮的,"她答应接孩子过去。"
风送来槐花香,不知谁家又在晒槐花。爱国深深吸一口气,那香气钻进肺里,甜中带苦,苦里回甘。
他忽然明白,话就像这槐花,说出口就由不得自己。但接话的人,可以选择做成茶,还是做成饼。
就像秀芬选择纳进鞋底,步步踏实。 就像小杨选择织进毛衣,暖暖和和。 就像赵家闺女选择带走,重新活过。
下班时,爱国绕去供销社称了斤红糖。用油纸包着,揣在怀里暖烘烘的。
秀芬正在收摊,看见他诧异:"买这做啥?" "泡槐花茶。"爱国说,"甜一点好喝。"
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,投在土路上,像两棵靠在一起的树。有些话不必说,有些话不得不说,重要的是后头跟着的日子。
就像现在,他们一前一后走着,脚步声重合在一起,啪嗒,啪嗒,像心跳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