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《道德经》里的成语典故之
道法自然
文/赵永武
毋庸置疑,“道法自然”这个典故的原创版权肯定在老子这儿了。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乙本《道德经》第六十九章,“道法自然”字样赫然可见;而在传世版《道德经》的第二十五章中,“道法自然”则出现在很著名的一段话中: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”我们看,这段话显然运用了顶真和对仗的修辞手法,读起来朗朗上口,一气呵成,而且很有回环反复的节奏美感。却也正是在这个很美的语感中,隐藏着一个陷阱。
什么陷阱?我们且逐字逐句解析一下这段话。我们首先来看这个每句话中都出现的“法”字,古往今来很多注家都把它注解为“效法于”,也就是“以什么什么为榜样”的意思,这样一来,人法地就可以理解为人以大地为榜样,地法天,就可以理解为大地以上天为榜样,等等。说是人效法于大地的厚实美德,大地效法于上天的无私美德,地无私载,天无私覆嘛。听着好像没毛病,而且听起来很美,但若结合老子的整个思想体系来观照的话,这种注解显然是经不起推敲的,明显失之于以儒解道了,拿儒家的价值观来解析道家,包括河上公在内的汉儒们常干的事儿。那么,这个“法”字究竟怎么理解,才能更接近甚或更符合老子的本意呢?我们看,人法地,人以大地为自己的生存背景,只有脚踏实地才能心里不慌,那么人就得接受大地各种各样的规范和制约,比如,住在山里人就出行不便,住在高原人就吃水不便,住在荒漠就得接受风沙的袭扰,住在海边就得能上海捕鱼……等等,这些都是更日常更客观更实在的大地对人的命运的影响,或者说安排。同样的,地法天,大地为上天所覆盖,它就得接受上天的好脾气,或者坏脾气,风和日丽是上天给的,风雨雷电也是上天给的,大地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上天的制约和安排的。那么天法道呢,也是如此,上天无论如何也得接受大道对它的安排和制约,上天的成住坏灭,包括它的斗转星移,都是大道早就安排好了的。现在我们看,我们这么一路捋下来,这个“法”字该怎么理解,似乎就呼之欲出了,只能当“遵从于”,也就是“以什么什么为法则”来理解,似乎更妥当更贴切些。那么,这一整段话就可以理解为:人以大地为法则,大地以上天为法则,上天以大道为法则,大道以自然为法则。
我们看,无论从语音逻辑还是从语义逻辑上分析,这样理解似乎都没有问题,但恰恰就是在这没有问题中,隐藏了一个致命的问题,就像我们前文里说的“一个陷阱”:大道也要遵从于自然,以自然为法则吗?或者换句话说,“道”也要“法自然”吗?前边有注家,包括河上公,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“陷阱”,河上公在注解“道法自然”时说,“道性自然,无所法也。”也就是说,他认为,大道的属性就是自然,无所谓法不法自然的问题。说到这里,我们特别要注意的就是,究竟该怎么理解这个所谓的自然。我们很多人一听到“自然”,习惯性地就把它跟我们现在常说的“自然界”混为一谈了,实在是谬之大亦。可以很明确的说,这里所谓的“自然”,也是老子原创的概念,它在《道德经》文本中先后出现了五次之多,它的含义是什么?结合“自然”在《道德经》文本中五次出现时的语境分析,很显然,老子用这个概念描述的,是宇宙间万事万物本来的样子,固有的规律。换句话说,自然是宇宙间万事万物的属性。那么,现在我们回过头来推敲河上公对“道法自然”的注解,说自然是大道的属性,显然是有失严谨了。几乎跟老子同时代的,有个文子,他自称是老子的学生,他曾在《通玄真经》中记载了自己跟老子的一番师生对话,其中就提到了“道法自然”:“老子曰,道法自然,吾意:道即自然。自然与道,名号虽殊,实乃一而二,二而一。”很好理解是吧?显然在老子看来,道就是自然,自然就是道,二者只是名号不一样而已。相当于一个学生有两个名字,你不管叫哪个名字,指称的都是同一个学生。既然是同一个学生,当然就无所谓谁法谁的问题了。所以我们看,老子在这里之所以用“道法自然”这样的表述,实在只是为了整体句式的整饬和工稳而已。
好了,现在我们看,究竟应该怎么理解“道法自然”这个典故呢?很容易的,我们现在就可以为它解析出至少两重含义来:一,道即自然。道就是自然,自然就是道,它的运行是自然而然的,“独立而不改”,任何外力都不可以干预它,改变它。二、顺应自然:人类要遵从大道,就得效法自然,顺应事物的自然规律做事,不可强为,不可妄为,让一切事物按照其本来的样子自由发展。概括起来讲,这两重含义其实可以归结为另一个我们常说的成语:顺其自然。某种程度上可以说,老子用整部《道德经》教给我们的,其实就是“顺其自然”这样一种高妙的人生智慧和处世姿态。
最后,为了大家能够更好的理解“道法自然”这个典故,我们不妨再讲一个故事。故事来源于《庄子》,说是南海的君主“倏”与北海的君主“忽”,在混沌境内遇到了中央的帝王“混沌”,“混沌”之帝对他们特别好,热情招待了他们。南海君主“倏”与北海君主“忽”为了报答“混沌”的热情款待,二人就商议:“人有七窍,可以听见好听的音乐,欣赏漂亮的美景,享受好吃的东西,闻好闻的味道等,但这“混沌”没有七窍,无法享受这些。既然“混沌”对我们这么好,那么我们就为他开通七窍吧。”然后“倏”与“忽”一天为“混沌”开通一窍,一连七天,等到“七窍”尽开的时候,“倏”与“忽”以为大功告成,谁料“混沌”却因为七窍被凿开而死去了。
作者简介:赵永武,副研究馆员,早年写作,略有小成,发表作品200余万字,出版个人作品集4部,曾荣获西安市“德艺双馨”文艺工作者称号,2018年被周至县委县政府认定为"高级人才"。现致力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和传播工作,书稿《诗经里的长安》大部分章节被陕西人民广播电台《长安夜话》播出;《楼观论道》书稿及短视频正在完稿制作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