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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·龚太银,湖北诗人
“人性本恶”系列文章之一:
恶德涅槃
龚太银
杜鹃雏鸟甫一破壳,便将同巢未孵化的卵推出巢外摔碎,它未曾学过伦理,却已精于谋杀。这并非“恶”,而是基因里镌刻的生存铁律。人类文明史不过是对这生物性诅咒的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叛逃,一场注定无法彻底胜利却必须进行的战争。
人的“恶”非关道德沦丧,而系生存逻辑的原始代码。此“恶”是生命为延续自身而对有限资源展开的无限竞逐,是基因复制冲动碾压一切温情脉脉的绝对命令。从古罗马角斗场中观众对濒死者痉挛的欢呼,到维多利亚时期矿井里佝偻的童工脊骨发出的脆响;从殖民者的火枪惊醒古老大陆的清晨,到金融寡头的算盘将千万人的命运轧为齑粉:人类社会的华美锦袍之下虱子从未断绝,每一只都吸饱了同类的鲜血。这非是某个阶级或民族的专属罪孽,而是物种层面无法摆脱的“存在之重”,是深植于血脉之中的生存策略的幽灵显形。
大到国家之间的领土掠夺与霸权战争,小至人际交往中的矛盾与欺辱,人性之恶贯穿了人类活动的全部尺度。殖民体系下种族灭绝的暴行与办公室中精心设计的排挤打压,本质上同源:皆为资源争夺在不同维度上的外显。国家暴力机器以爱国主义之名合理化侵略,个体则用社会达尔文主义包装自己的冷漠贪婪。这种恶的普遍性恰恰证明了其非偶然性:当群体匿名性消解道德约束时,集体作恶比个人行恶更容易出现;当权力失去制衡,制度性压迫便成为常态。人类一方面制定法律禁止杀人,另一方面又训练士兵高效杀戮:这种悖论揭示了文明不过是有限度的恶,是被暂时约束的生存本能。
人类文明最吊诡的创造,莫过于将“恶”制度化以驯服“恶”本身。法律不是道德的延伸,而是对嗜血本能的紧急制动装置,是以恐惧压制贪婪的冰冷锁链;国家非为至善理念的化身,实为垄断暴力的合法巨兽,以更大之恶震慑微小之恶,宛如以毒攻毒的古老巫术。资本在吸髓敲骨之后竟也结出了提高生产力的奇异果实:恶被规训为发展的动力,贪欲被供奉于经济增长的神坛。这绝非善恶辩证的胜利,而是人类在承认自身残缺后,不得已而为之的悲壮智慧,是深渊之前筑起的颤抖的栏杆。
现代性将“平庸之恶”推至极致。官僚只需签署文件,程序员只消编写代码,士兵仅仅扣动扳机:无人觉得自己屠戮了生命,全体参与了高效的毁灭。个体在庞大系统中自我消解,恶行被精细分工所稀释,责任飘散于组织迷宫的浓雾中。最臭名昭著的奥斯维辛集中营不是恶魔的巢穴,而是现代理性登峰造极的产物,是科层制、流水线与科学管理结出的黑色果实;核阴影不是疯子的手笔,恰是顶尖头脑精诚合作的成果,是人类智慧对自我毁灭可能性的极致探索。当“恶”脱去青面獠牙,换上西装革履,它才真正露出了无可救药的本来面目:一种不再需要愤怒与激情、仅凭冷漠计算便能终结万物的恐怖力量。
然人类的高贵,不在生而纯洁,而在明知向恶的惯性如此巨大,仍以文明为茧,试图完成一次不可能的蜕变。道德不是我们拥有的品质,而是永远追逐的方向,是悬挂于驴子额前的胡萝卜,引诱着这孱弱的物种蹒跚前行;法律不是神圣的诫命,而是不断修补的藩篱,是西西弗斯推动的巨石,每次滚落都需再度推举。教育的本质是逆基因而动的文化植入,是要将弱肉强食的丛林逻辑从神经突触中强行剥离;艺术的伟大在于它无用的反抗,在于以虚构之美映照现实之残缺;哲学的深刻源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怆,是在虚无的悬崖边上坚持绘制星图。
人性本恶,诚然。但人类文明的全部尊严,恰在于这不甘堕落的存在者与生俱来的恶不断搏杀:不是为抵达至善的天国,而是为避免重坠野蛮的深渊。每一次克制掠夺的冲动,每一次对弱者的不忍,都是对四十亿年生命自私史的一次微小而壮丽的起义。这起义注定失败,但起义本身即是对“恶”最有力的嘲讽,是人作为会思考的芦苇,在宇宙虚无中写下的最震撼人心的诗篇。我们不是要洗净血脉中的原罪,而是学习与这黑暗同行,将它锻造成不敢松懈的警醒、不敢傲慢的谦卑,恶遂成为向善最坚韧的阶梯,人性在承认自身残缺的那一刻,获得了真正的完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