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:痴暗蔽灵,破执见月
自石塘镇以雷霆手段化去李王两族积年嗔怨,济公心下却无半分轻松。那嗔怒之火虽烈,终有迹可循,可这众生沉沦,其最根本处,却在那无始无明之“痴暗”。此关不破,如处暗室,纵能暂伏财、色、名、嗔诸贼,终是盲人摸象,不得究竟。这“痴”关,并非针对某一具体欲念,而是直指那蒙蔽灵智、认假为真的根本迷惑。
这一日,济公行至一处山明水秀之地,名曰“桑梓里”。此里民风看似淳朴,男耕女织,却笼罩着一种奇异的沉寂。田间乡道,村民相遇,不多言语,只是点头,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呆滞的恭顺。村中最高处,有一座白墙黑瓦、修建得颇为整齐的“圣谕堂”,终日香烟缭绕,乃是全村中心。
济公略一探听,便知缘由。原来这桑梓里受一位自号“玄通先生”的儒者教化已久。此先生学问渊博,口才极佳,自言得上古圣王真传,精通《礼经》奥义。他教化村民,须恪守“古礼”,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。其所定“礼”之繁琐苛刻,令人咋舌:行路须依固定步数,咳嗽须掩口转向特定方位,夫妻相见亦有定规时辰,甚至一日三餐,食何物、用何器、咀嚼几下,皆有明文规定。稍有逾越,便被视为“悖礼忘祖”,“人心败坏”,要跪在圣谕堂前忏悔领罚。
村民对此套“礼法”奉若神明,不敢越雷池半步,因那玄通先生言,此乃“天理”所在,违礼即逆天,必遭横祸。整个桑梓里,看似秩序井然,实则人人如提线木偶,生机全无,灵性泯灭。那玄通先生便如同这木偶戏的操控者,享受着无人质疑的权威。
济公运起慧眼观瞧,只见那圣谕堂上空,凝聚着一股灰蒙蒙、沉重僵滞的气息,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,将整个村落扣在其中,隔绝了天地生机。村民们的精气神,都被这股僵死的“教条”之气束缚、吸摄,变得黯淡无光。而那玄通先生身上,则笼罩着一层浓郁的“我执”之光,固执己见,将一己之私解、一家之偏言,当成了亘古不变的绝对真理,并沉溺于掌控他人带来的权力感中而不自知。此乃“法执”与“我执”交织而成的深重痴暗!
“唉,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。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?”济公摇头叹息,“这玄通先生,自己着了文字相,住了教条魔,却还要拉上一村之人陪绑,可叹!今日和尚我便来搅一搅这潭死水,敲一敲这榆木疙瘩。”
他仍是那副邋遢模样,趿拉着破鞋,摇着破扇,径直走向那肃穆安静的圣谕堂。堂内,玄通先生正襟危坐,对几名村民宣讲“步履之礼”:“行路当稳,一步七十五分,不可多一分显躁,不可少一分显惰……”
济公也不通报,闯进去一屁股坐在门槛上,大声打了个哈欠,又故意放了个响屁。
堂内肃穆气氛瞬间被打破。村民惊愕回头,玄通先生更是眉头紧锁,面露愠怒:“何处来的野僧?如此污秽不堪,扰乱圣堂!不知‘礼’字为何物吗?”
济公抠着脚丫,懒洋洋道:“礼?知知知。不就是心里舒服,外面不乱嘛?像先生你这样,把活人当木头雕,一步几分都要算,吃饭放屁都要管,这叫礼?这叫捆仙索!是作茧自缚,是最大的‘无礼’!”
玄通先生大怒,拂袖而起:“狂妄!圣人之礼,岂容你这腌臜泼才置喙!此乃天理昭彰,人伦正道!”
“天理?嘻嘻,”济公嬉皮笑脸地指着堂外一棵正随风自然摇曳的柳树,“你看那柳树,它可一步走七十五分了?它咳嗽可转向了?它不按你的‘礼’长,是不是就逆了天理?可它长得不是挺好?春风一吹,自在得很呐!”
他又指着堂内供奉的孔子牌位:“孔老夫子说‘礼云礼云,玉帛云乎哉?乐云乐云,钟鼓云乎哉?’礼的根本是仁心!是真诚!不是你这套外表死板的臭规矩!你把活生生的人心,变成冰冷的教条,这才是真正悖逆先圣,曲解经典!”
这话如同利剑,直刺玄通先生学问的根本。他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济公:“你……你强词夺理!歪曲圣意!”
“我歪曲?”济公猛地跳起来,声音如洪钟大吕,“是你自己痴暗!把船筏当彼岸,指着月亮说是手指!你执着于这些文字仪轨,就像痴人看着自己的手指,却永远看不到手指所指的明月!你还让所有人都跟着你看手指,不许看月亮!你这不是教化,是障目!是最大的愚痴!”
说话间,济公将手中破扇对着那香案上厚厚的《礼经》注疏一扇!呼啦一声,那书页无风自动,快速翻飞,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解竟像是活了过来,扭曲蠕动着,化作无数条黑色的细锁链,哗啦啦作响,朝着玄通先生缠绕过去!
玄通先生惊骇欲绝,连连后退,那些由文字化成的锁链却紧追不舍,瞬间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,越挣扎捆得越紧,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,更感到一种思想被彻底禁锢的窒息痛苦。
“啊!放开我!这是何妖术!”玄通先生惨叫。
“妖术?”济公冷笑,“这不是妖术,这是你自已心里生出的枷锁!是你强加于人、也束缚了自己的那些死板教条显形了!你还不醒悟吗?礼是发于内心的恭敬,不是套在身上的刑具!经典是启迪智慧的明灯,不是禁锢思想的牢笼!”
与此同时,济公又朝堂外那些目瞪口呆的村民吹了口气。一股清凉之风拂过众人心头,他们忽然觉得身上一轻,仿佛某种无形的束缚被打破了。看着被“文字锁链”捆缚、狼狈不堪的玄通先生,再回想自己这些年战战兢兢、毫无生趣的生活,一种莫名的荒谬感和觉醒之意开始萌芽。
玄通先生被那锁链越捆越紧,痛苦不堪,又见村民眼神变化,对自己以往的权威露出了怀疑之色,心理防线彻底崩溃。他瘫倒在地,涕泪横流:“我……我错了吗?我一生钻研,竟……竟是走了歧路?束缚了人心?”
济公见他心生悔意,便又一扇,那文字锁链哗啦一声散开,重新化为书页,飘落在地,只是上面的字迹似乎黯淡了许多。
“痴暗一去,灵光自现。”济公语气缓和下来,“先生,读万卷书,更要行万里路。回到那活生生的世间去体会吧,真正的‘礼’,在百姓的温饱笑颜里,在万物的自然生发中,不在你这僵死的故纸堆内。”
玄通先生如大梦初醒,望着济公,又望望堂外生机勃勃的世界,羞愧无言。
济公不再多言,唱着“纸上求佛法疑猜,镜里寻头真可哀,劈破虚空无挂碍,青天白日现如来”,摇着扇子,走出了圣谕堂,也走出了那片开始复苏生机的桑梓里。
破了这最深重的“痴暗之关”,济公只觉身心内外一片通透光明,再无滞碍。那“本自具足”之感,油然而生,如皓月当空,万川印影。然而,得道非是终点,正是起点。如何将这朗朗觉照,融入滚滚红尘,利益更多沉沦众生,那才是真正的“悟后起修”,任重而道远。
(第六章 完)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