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上有一种赌徒，不掷骰子，不推牌九，却专好押注于人。他们押的乃是他人之懦弱，之前途，之记性，之反抗之能。这赌局不设于华屋广厦，倒常在僻巷陋隅，学堂后院，甚或光天化日下的街市上悄然开盘。

他们赌你无前途。前途云者，究是何物？大约便是将来骑高头大马，衣锦披绣，睥睨群小的光景。他们横竖打量你，见你衣衫褴褛，言语讷讷，便从鼻孔里嗤出一声冷笑，断定你此生必潦倒滚倒，永无出头之日。于是放心将脚踏在你背上，拳落在你腹中，唾沫星子溅在你脸上。横竖将来你亦不过是个贩夫走卒，何惧之有？他们赌的便是这“将来”。

他们赌你会忍让。人性中自有一分怯懦，三分苟且，向来如此。他们深谙此道，便愈发地欺上前来。你退一步，他们进一步；你退一尺，他们进一丈。你愈是蜷缩，他们愈是膨胀，俨然成了顶天立地的巨灵神，而你则变作墙角的蜘蛛，只配在阴湿处结网。他们赌你不敢声张，不敢还手，不敢抬眼，只一味地吞咽苦楚，将委屈和成稀粥，囫囵灌下肚去。

他们赌你会忘记。人脑诚然是个奇妙的物事，有时锱铢必较，有时却大度得可惊，连切肤之痛也竟能付诸流水。今日挨了打，睡一宿便忘；明日遭了辱，哭一场便罢。他们看准了你这忘性，愈发肆无忌惮起来。横竖你明日便不记得，后日相逢，照旧可以勾肩搭背，称兄道弟。他们赌的是人心如沙地，一脚踩下，痕迹转瞬即逝。

他们更赌你纵使记得，亦不敢反抗。记仇须得有报仇的本钱，否则记得愈清，痛苦愈深，徒然自戕而已。他们算准了你手无缚鸡之力，胸无半点韬略，背后更无倚仗，不过是个孤零零的可怜虫。记得又如何？无非是深夜里咬碎牙齿，暗室中捶胸顿足，见了他们，照旧要挤出三分笑意，七分谄媚。他们赌你骨血里浸透了奴性，抽去了脊梁。

他们赌你压根没那本事。这“本事”二字，包罗万象。或是拳脚功夫，或是舌绽莲花，或是背后有人撑腰，或是自己豁得出去。他们上下求索，左右端详，断定你一样不占。于是放心大胆地欺侮你，因知道无论如何，你终归是无可奈何的。

赌局日日开着，赌注渐渐加大。起初或是推搡两下，后来便拳脚相加；起初或是嘲弄几句，后来便恶言相向。赌徒们红了眼睛，愈发疯狂地押注，因他们从未输过。

然而赌局终有破时。

忽有一日，那被欺侮的竟不退了，反倒迎了上来。眼中不是恐惧，而是冷火；手中不是空拳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砖头。赌徒们愕然，继而讪笑，以为这只是困兽之斗，转瞬即灭。

却不料这困兽竟真扑了上来，砖头落下，鲜血迸溅。赌徒们这才慌了神，纷纷退后，面面相觑：这人今日怎的不按常理出牌？这赌局怎的生变了？

他们自然不知，被欺侮者的忍耐也如弹簧，压得愈狠，反弹愈烈；他们更不知，人的尊严虽可一时践踏，却终有不能再践踏的一日。

赌徒们终归要输的，因他们赌的是人性中最不可测的部分。他们自以为算无遗策，实则愚不可及。

世上从无必赢的赌局，何况是拿他人的人生押注。
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，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，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，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
 八十年代后期，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，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，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，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，不宜全部公开，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