笸箩里的路,心底的福
文/周绿森 诵/军澜
父亲走了四十多年,可每次路过村口那段被雨水磨得发亮的石板路,我总觉得能看见他挑着两只竹笸箩的身影——左边笸箩里装着锄头、錾子,右边笸箩塞着粗布帕子和半块干硬的红薯,弓着背,一步一晃地往山坳里去。那时候我总不懂,农闲时别人都在家歇脚、编筐,他为何偏要顶着日头或踩着薄冰,去修那些没人记挂的路。
父亲是个地道的庄稼人,手掌上的老茧比田埂上的土块还硬。他这辈子没读过书,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周全,可地里的活儿样样精通。春种时他能把谷种撒得比筛子过的还匀,秋收时镰刀舞得像阵风,可光靠几亩薄田养不活我们兄弟姐妹七个。记得小时候,家里的土坯墙总透着风,晚饭桌上常是红薯稀饭配咸菜,母亲总在灯下缝补我们磨破的衣裤,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。

为了让我们能“读点书”,父亲总在农闲时往外跑。他挑着自家编的竹笸箩去邻县赶集,有时是帮村里人捎带香烛,说供佛的香得选烟淡的,烛要烧得久的;有时是换酒曲,谁家想酿米酒,总托他去集镇上寻老作坊的曲儿,说那曲儿发得匀,酒不酸。他还常挑着犁铧去铁匠铺修,村里几户人家的犁头磨钝了,都愿意找他捎去,说他识得哪块铁打得实在。他把攒下的毛票用布包好,一层层裹在贴身的衣袋里,有次从外地回来,裤脚沾满泥,鞋帮磨破了个洞,却从怀里掏出一小把水果糖,分给我们七个孩子,自己一颗没留。母亲嗔他:“你就不会买双新鞋?”他嘿嘿笑:“鞋破了能补,娃们读书的钱不能少。”

我是家里唯一读到高中的。那年冬天特别冷,教室的窗户糊着纸还漏风,我穿着打补丁的旧棉衣,冻得握不住笔。某天课间,同学突然喊我:“你爹来了!”我跑到校门口,看见父亲站在老槐树下,脸冻得通红,鼻尖挂着霜,肩上扛着个蓝布包袱。他见了我,赶紧把包袱塞过来:“刚做的棉衣,你娘连夜缝的,试试合不合身。”我拆开包袱,新棉花的暖香涌出来,针脚虽不平整,却密实得很。他搓着手说:“城里冷,别冻着。我顺路修了修校门口那段路,下雨就不滑了。”后来才知道,他为了送棉衣,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,走了四十多里山路,中途还在结冰的坡路上摔了一跤,裤腿上的泥印就是那时候蹭的。
父亲总说:“为人在世,得积善行德。”这话他常挂在嘴边,更刻在行动里。农闲时的清晨,他从不睡懒觉,天刚蒙蒙亮就挑起笸箩出门。夏天日头毒,他就戴着草帽,把粗布帕子浸透水搭在脖子上,蹲在路边凿石头,汗水顺着皱纹往下淌,滴在滚烫的石板上,“滋”地一声就没了。有次我跟着去,看见他用锄头刨开挡路的碎石,手掌磨出了血泡,却笑着说:“这路修平了,村里人赶集就不用绕远了。”冬天更难熬,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脸,他却坚持去修山坳里的小桥,把冻硬的泥土一点点挖开,铺上新的石板。母亲心疼他,劝他歇着,他总说:“没事,多做点好事,儿孙们能有福。”

那时候我半信半疑,总觉得他是老糊涂了。直到后来,我们兄弟姐妹陆续长大,父亲攒下的钱虽不多,却硬是供我们个个识了字。我高中毕业那年,弟弟妹妹也考上了初中,成了村里少有的“读书人家”。再后来,我的儿女们考上了大学,去了城里工作,弟弟妹妹的孩子也个个有出息,家里的土坯房换成了砖瓦房,窗明几净。每次家庭聚会,晚辈们围坐在一起说工作、谈学业,我看着他们,总想起父亲挑着笸箩修路的身影。

前阵子回村里,堂弟告诉我,父亲当年修的那段石板路,村里人一直没人忘,去年还特意重新铺了水泥,立了块小牌子,写着“积善路”。我走到路上,脚踩在平整的水泥地上,仿佛还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用锄头夯实的泥土的温度。风从山坳里吹过来,带着草木的清香,我突然懂了父亲说的“福分”——他修的哪里是路,是一个庄稼人对儿女最深的期盼,是用善行在岁月里播下的种子。
那些他挑着笸箩走过的山路,那些他亲手铺平的石板,那些他冻红的手掌和淌下的汗水,都成了我们生命里的光。四十多年了,父亲的模样在记忆里渐渐模糊,可他说的“积善行德”四个字,却像他修的路一样,牢牢地刻在我们心里。这或许就是他给我们修来的福分——不是求来的好运,是他用一生的勤恳与善良,为儿孙们铺就的、通往光明的路。
作者简介:
周绿森,笔名绿野,湖南衡阳祁东人,中学语文高级教师。曾在双桥镇中学担任校长,后调到白地市镇学区担任主管普教副主任。因48岁退居二线,返聘到育英高级中学等校从事高中语文教学近20年,于2015年6月退休。中华诗词学会会员、中国楹联学会会员、中国诗歌学会会员、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,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。《老年人》杂志通讯员,《都市头条》认证编辑。曾任《中华福苑诗词》副会长、编委,《朱笺华韵苑》顾问,《弘农诗社》顾问,《上海华高诗刊》编委,《凤凰诗
刊》古韵一社编辑、诗词推评员。
刘艳军 网名 军澜
机关退休干部、大连语言艺术学会会员。热爱朗诵、喜欢抒情的朗读方式、用声音诠释人物、用声音传递正能量!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