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水泽音乐会》
文/山里布衣
暴雨暂歇的清晨,天地间还浮着一层浓墨的水汽。原野的风里带着潮湿泥土气息,混杂着被冲刷过的青草香,像谁把所有的氢氧都装在了田园里,在一呼一吸间舒缓地疏送到人们的肺腑里。
颐和园西宫门外的绿地积成了一片浅潭。先前这里是慈禧太后的船坞,后被建设者们取高就低,把此处辟成京西的“小盆地“。受飓风“杨柳”的影响,给好几个省市馈赠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暴雨,洗涮干净了草坪皮肤上的泥土,同时将冲洗用过的略带浅黄的水积攒到了“盆底“,似是儲存“米酒”的仓罐,映着半池天光,仿佛是大地突然睁开的一只水汪汪的眼睛,睫毛上还挂着露珠。水面静得很,只有偶尔昆虫浮出水面,漾开一圈圈淡黄色的涟漪,把倒映在水里的云絮揉得晃晃悠悠。
不知是谁先发现的天鹅。先是一声孩童的惊呼划破晨雾,接着便看见几道雪白的影子从远处的林子里滑翔出来,贴着水面低低掠过。它们飞得极缓,翅膀展开时像两柄被雨水洗过的白帆,翅尖偶尔擦过水面,带起一串细碎的银珠。落到潭里时几乎没有声响,只是尾羽轻轻一摆,便潏开更大的涟漪,把潭中漂浮的青草叶摇晃的沾沾自喜,飘飘忽忽直打转。
那是几只疣鼻天鹅,脖颈弯成优雅的“S”形,红黑色的喙在水里指指点点,像是在探寻什么。水珠从它们的羽毛上滚落,砸在水面上,发出“嘀嗒、嘀嗒”的轻响,与“钟鼓楼”的滴水声应和着,倒像是初学者在弹一首走调的钢琴曲。有时它们会停下来,侧着脑袋打量着周遭的游人,眼珠是琥珀色的,映着天光水色,竟像是含着两汪蜜。
潭边的草丛里突然热闹起来。先是几声试探性的“呱,呱——”,清越得像碎玻璃敲在瓷盘上,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合唱。数不清的青蛙从泥里钻了出来,蹲在水潭边缘的青草上,鼓着雪白的肚皮,把憋了一整年的力气都用在嗓子里。它们的声音粗粝又鲜活,像是无数把小唢呐在同时吹奏,把静谧潮湿的空间震得嗡嗡作响。
有几只胆大的青蛙,竟蹦到了离天鹅不远的石头上。天鹅只是抬了抬眼皮,依旧慢悠悠地划水,倒像是默许了这些小邻居的喧闹。阳光渐渐穿透云层,斜斜地照在水面上,把天鹅的白羽染成了淡淡的金,也把青蛙们的脊背照得油亮,像是披了层翡翠铠甲。水珠在草叶上滚来滚去,折射出七彩的光,倒像是谁撒了一把碎钻在水边。
傍晚时,水潭里涌起了细碎的波纹。不是风,是“卖油郎”。先前藏在泥底的小鱼也醒了,成群结队地在水面下游弋,把影子投在发黄的水里,像一串会动的墨线。天鹅偶尔把头扎进水里,再抬起来时,喙上便挂着银光闪闪的小鱼,脖颈一扬,便吞了下去,喉间会发出满足的“咕哝”声。
青蛙的合唱一直持续到暮色四合。当第一颗星子挂上天空时,它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像是累了的孩童,在母亲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。天鹅把脖颈蜷在翅膀里,浮在水面上,成了两团安静的白。水潭倒映着渐次亮起的灯火,也倒映着天鹅沉睡的影子,像一幅被夜色浸软的水墨画。
夜风拂过水面,带起细碎的凉意。这汪由暴雨催生的水潭,此刻成了生灵的乐园。或许明日阳光炽烈,它便会渐渐浅下去,直到消失不见。但今夜,天鹅的白羽、青蛙的歌声、游鱼的影子,都在这汪水里,留下了温柔的印记。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雨,总会在某个角落,滋养出不期而遇的美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