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深掘
黑暗浓稠如墨,将一切声响无限放大。素芬蜷在行军床上,连自己的心跳声都震耳欲聋。洞壁深处那规律性的滴答敲击声已经停止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老钟去了哪里?那敲击声是警告?是联络?还是……敌人已经摸到了门口?
时间在黑暗中黏滞地流淌,每一秒都漫长如年。她紧紧握着匕首,手心沁出的冷汗让刀柄变得滑腻。脚上的伤口在寂静中重新开始搏动性地疼痛,提醒着她脆弱的处境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极其轻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从矿洞深处传来。不是老钟那种利落无声的步伐,更显沉重和……踉跄?
素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屏住呼吸,身体绷紧,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。
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从黑暗中浮现,扑到桌边,摸索着打开了蓄电池灯。
微弱的光线再次照亮洞穴。是老钟!但他的样子让素芬倒吸一口冷气——他脸色苍白,额角带着擦伤,呼吸急促,深色夹克的肩部被撕裂了一道口子,隐隐有血迹渗出!
“钟同志!你……”素芬惊得站起身。
老钟摆摆手,示意自己没事,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……后怕?他快速走到洞口方向,侧耳倾听了片刻,确认外面没有异常,才松了口气,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喘息。
“怎么回事?”素芬急切地小声问。
“另一条废弃矿道里摸进来两个‘清道夫’,”老钟的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搏斗后的疲惫,“身手不差,带着家伙。解决了,但差点惊动外面的巡逻队。”
清道夫?素芬明白,这是指对方派来灭口的人。他们竟然能找到这里?!这个据点已经暴露了?
“这里不安全了,必须立刻转移。”老钟直起身,眼神锐利地扫过洞内的物品,最后落在那个铁皮箱和桌上的公文纸上,“尤其是这些东西,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。”
他快速走到桌边,将那张特种公文纸和素芬带来的照片笔记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,塞进一个防水挎包贴身藏好。然后开始利落地销毁桌上的文件痕迹,收拾电台的关键部件。
“那……那枚戒指呢?”素芬忍不住问。那张纸已经如此惊人,戒指里可能藏着的秘密更让她无法放下。
老钟的动作顿了一下,脸色阴沉得可怕:“必须拿到手。但乱葬岗现在肯定是重点监视区域,回去等于自投罗网。”
他看了一眼素芬,眼神复杂:“而且,我们可能没有时间了。刚才解决那两个人之前,我截获到一点零碎的信号……风向变了,‘陈干事’那边似乎出了大变故,地区保卫处的人正在大规模调动,像是在……封锁和清理现场。”
陈干事出了变故?是昨晚那场火?难道不是意外,真的得手了?素芬想起蒙面人离去时说的“清理门户”,心头巨震。
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
老钟没有立刻回答,他走到洞壁一处看似普通的岩石前,摸索了几下,用力一推,那块岩石竟然向内滑开,露出一个更小的、仅容一人爬行的狭窄暗道!里面黑黢黢的,散发着更陈旧的土腥味。
“这是早年矿工偷采留下的猫耳洞,通往后山一片老林子,几乎没人知道。”老钟语速极快,“你从这里出去,一直往前爬,大概一百米,尽头被藤蔓盖着,出去后往东北方向走,能找到下山的小路。”
“你呢?”素芬急问。
“我引开他们,从另一条路走。我们不能一起行动,目标太大。”老钟将那个装着电台核心部件的小包也塞进暗道,“记住,出去后,往北走,尽量避开人烟,找个地方躲起来,活下去。如果……如果半个月后没有我们的人联系你,你就想办法把东西……把东西送到省城‘荣古斋’当铺,找一个姓徐的老掌柜,就说……就说是‘青山遗物’。”
他在交代后事!素芬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不行!太危险了!一起走!”她抓住老钟的胳膊。
老钟掰开她的手,眼神冷静得近乎残酷:“这是命令。你的任务是保住东西,活下去,把真相送出去。我的任务是确保你能做到。”他看了一眼她血肉模糊的脚,“你跟着我,只会一起死。”
他把那把再次变得冰凉的匕首塞回她手里,还有一小包压缩饼干和一个装满水的军用水壶:“快走!没时间了!”
洞外,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!越来越近!
老钟脸色一变,猛地将素芬推向暗道入口:“快!”
素芬知道不能再犹豫。她看了一眼这个刚刚认识、却可能为她赴死的陌生人,牙一咬,弯腰钻进了那狭窄漆黑的暗道。
“保重!”她哑声说了一句,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爬去。
身后,岩石被缓缓推回原位,最后的光线消失,彻底的黑暗和窒息感包裹了她。暗道狭窄低矮,只能匍匐前进,粗糙的岩石摩擦着她的伤口,每一下都疼得钻心。
她咬着牙,凭借着求生的本能,拼命向前爬。黑暗剥夺了方向感,只有无尽的爬行和时间流逝。
不知道爬了多久,手臂和膝盖早已麻木,意识也开始模糊。终于,手指触摸到了前方缠绕的、潮湿的藤蔓!
到了!
她用尽最后力气拨开藤蔓,外面天光刺眼!她踉跄着滚了出去,摔在厚厚的落叶上,贪婪地呼吸着新鲜却冰冷的空气。
她发现自己在一片极其茂密的原始林子里,四周古木参天,藤蔓缠绕,几乎看不到天空。身后是陡峭的山壁,那个暗道出口被藤蔓完美掩盖。
远处山下,隐约传来警笛的呼啸声,似乎正是采石场的方向。
老钟……她不敢去想。
她挣扎着爬起来,辨认了一下方向——东北。她必须走,必须活下去。
林子里的路比她想象的更难走。腐叶深厚,暗坑遍布,荆棘丛生。她的脚伤在这样的环境下简直是酷刑。水很快喝完了,压缩饼干也只剩下一半。
她只能靠着苔藓辨别方向,嚼着苦涩的树根补充水分,夜晚就蜷缩在树洞或者岩石缝隙里,听着野兽的嚎叫和风吹过林海的呜咽,瑟瑟发抖地度过。
第三天,她的脚伤开始恶化,红肿发热,每走一步都如同酷刑。意识因为发烧而昏沉,好几次差点从陡坡上摔下去。
第四天傍晚,她终于拖着几乎报废的身体,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原始林带的边缘。前方地势变得平缓,出现了农田和远处村庄的轮廓。
但她不敢靠近村庄。老钟的警告言犹在耳。她沿着荒芜的田埂和灌溉渠,继续向北跋涉。
饥饿、伤痛、高烧彻底击垮了她。在一处废弃的瓜棚里,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,眼前一黑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……
冰冷的水滴落在脸上。
素芬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,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。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上,身上盖着一件破旧的、带着汗味和牲口气息的棉袄。天已经黑了,一弯残月挂在棚顶破洞的天空。
瓜棚角落里,蹲着一个黑影,正拿着一个破碗,小心地往她干裂的嘴唇上滴水。
看到她醒来,那黑影似乎吓了一跳,往后缩了缩,碗里的水洒了一些。
借着月光,素芬勉强看清,那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农,皮肤黝黑,满脸深刻的皱纹,眼神里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憨厚和一丝警惕与害怕。
“姑……姑娘,你醒了?”老农的声音沙哑,带着浓重的口音,“你咋晕在这棚子里了?还发着高烧……俺……俺给你喂了点水……”
素芬张了张嘴,喉咙干痛得发不出声音。
老农似乎明白了,又小心地给她喂了几口水。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,稍微缓解了灼痛。
“谢……谢谢……”她终于挤出一点声音,挣扎着想坐起来,却浑身无力。
“别动,别动,你这女娃伤得不轻啊。”老农连忙摆手,眼神里的警惕稍减,多了些怜悯,“俺是前面小河子村的,叫老蔫儿。刚下地回来,听见这边有动静,过来瞅瞅就看见你了……你这……是遇上啥事了?”
素芬看着眼前这个淳朴的老农,心里天人交战。说还是不说?
“俺……俺看你不像坏人……”老蔫儿搓着手,有些无措,“但你这伤……脚都烂了……得看大夫啊……”
“不……不能看大夫……”素芬急忙摇头,声音虚弱却急切,“大爷……求您……别告诉任何人……给我点吃的喝的……我……我歇会儿就走……绝不连累您……”
老蔫儿看着她惨白的脸和那双充满恐惧却又异常执拗的眼睛,沉默了。他活了这么大岁数,经历过风浪,看得出这女娃惹上的绝不是小事。
他叹了口气,从怀里掏出半个冷硬的窝窝头,又解下腰间的水葫芦,递给素芬:“先吃点吧……俺不说……但你这身子……能走哪儿去啊……”
素芬感激地接过食物和水,狼吞虎咽起来。
老蔫儿蹲在一旁,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,烟雾缭绕中,他的眼神晦暗不明。良久,他像是下定了决心,磕了磕烟袋锅,压低声音道:“姑娘,俺不多问。但你要是信得过俺……俺知道个地方,或许能让你躲几天,养养伤。”
素芬猛地抬头,警惕地看着他。
老蔫儿苦笑一下:“不是啥好地方……是俺们村后山的老坟圈子边上,有个早年防土匪挖的地窖,荒了几十年了,除了俺,没人知道入口在哪儿。里面还算干爽,俺偶尔偷偷存点红薯过冬……”
他看着素芬:“你要是不怕晦气……俺可以偷偷给你送点吃的喝的……等风头过了,或者你伤好了,再想法子……”
地窖……又是一个地窖。
素芬看着老蔫儿浑浊却真诚的眼睛,又看看自己几乎废掉的脚和高烧不退的身体。她知道,靠自己,可能真的走不出多远就会曝尸荒野。
这或许是绝境中唯一的选择。
她点了点头,声音哽咽:“……谢谢您,大爷。”
老蔫儿摆摆手,站起身:“天快亮了,俺得赶紧把你弄过去。能走不?俺扶着你点。”
在老蔫儿的搀扶下,素芬再次踏上逃亡之路。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烈火之上。
然而,他们刚刚离开瓜棚,还没走出多远,前方田埂的拐弯处,突然晃出几道手电光柱!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和男人的吆喝声!
“那边!好像有动静!” “过去看看!搜仔细点!每个草垛子都不能放过!”
是搜捕的人!竟然摸到了这么偏远的村子!
老蔫儿脸色唰一下白了,猛地拉住素芬,想往回躲,但已经来不及了!
光柱猛地照到了他们身上!
“站住!什么人?!”厉喝声炸响!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