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歧路
天光像稀释的墨汁，一点点渗入沉重的黑暗，将河滩的轮廓勾勒得模糊而诡异。素芬跟着麦穗，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废泵房，钻进岸边比人还高的芦苇荡。
麦穗果然对这里极熟，像只认家的小兽，在密不透风的苇丛中灵活地穿行，不时停下来等等踉跄跟随的素芬，警惕地侧耳倾听四周动静。她的沉默和熟练，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懵懂截然不同，透着一种被苦难催熟的早慧。
“快到了，穿过前面那片柳树林子，就是老坟坡的后崖，底下就是加水站。”麦穗压低声音，回头示意，脸上混着汗水和露水，眼睛在渐亮的天色里亮得惊人。
素芬的脚疼得几乎麻木，全靠意志力在支撑。她点点头，喘着气，说不出话。怀里的证据和匕首硌着她，提醒着每一步的危险。
她们钻出芦苇荡，前方果然是一片枝桠虬结的老柳树林，地势开始缓缓升高。林间雾气氤氲，更添几分阴森。
就在她们即将进入柳树林时，麦穗突然猛地停下脚步，一把拉住素芬，将她拽到一棵粗大的柳树后面，手指死死抵在嘴唇上，眼神惊恐地望向林子深处。
素芬的心瞬间提了起来，屏息凝神。
雾气深处，隐约传来压低的交谈声，还有……金属轻微碰撞的脆响！
有人！而且不止一个！
“……确定是这条路？”一个粗嘎的男声问。 “错不了，陈老板给的消息，那丫头片子肯定往这儿引了。”另一个声音回应，带着谄媚和肯定，“这老坟坡就这一条兽道能通后崖，守住了，就是瓮中捉鳖！” “妈的，这鬼地方，露水真重……等逮到人，非先卸她一条腿……”
声音逐渐清晰，伴随着拨开树枝的窸窣声和脚步声，正在朝她们这个方向靠近！
陈老板？陈大有？！他果然卖了她们！甚至预判了路线，提前设下了埋伏！
素芬的血一下子凉透了，她猛地扭头看向麦穗。
麦穗的脸在晨曦的微光里惨白如纸，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……被背叛的巨大恐惧和绝望。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，嘴唇哆嗦着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，只是拼命地摇头，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。
看来，她并不知道她爹的这番布置。
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。素芬死死攥住麦穗冰冷颤抖的手，用眼神示意她冷静。她的大脑飞速旋转，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。
后退？后面是开阔河滩，更容易被发现。 前进？林子里是未知数量的埋伏。 左右？一侧是陡峭的土坡，一侧是更深更密的荆棘丛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，甚至能看到雾气中晃动的模糊人影了。
“那边好像有动静！”粗嘎男声突然喝道。
来不及了！
素芬眼神一厉，猛地将麦穗往旁边那丛长满尖刺的野蔷薇后狠狠一推，低吼道：“躲进去！别出声！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！”
同时，她自己则朝着相反方向的荆棘丛，故意猛地撞了过去，制造出巨大的哗啦声响！
“在那边！追！”林子里的人立刻被声响吸引，吼叫着扑了过来！
素芬头也不回，忍着荆棘刮破皮肤的剧痛，拼命往荆棘丛深处钻去！她必须引开他们！
“站住！再跑开枪了！”身后传来怒吼和拉枪栓的脆响！
子弹啾啾地打在身边的树干和泥土上，溅起碎屑。素芬什么也顾不上了，只是凭借求生的本能连滚带爬，利用树木和地形躲避。
她听到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叫骂声，至少有三四个人。他们被彻底引了过来。
不知道跑了多久，肺部火烧火燎，喉咙里全是血腥味。身后的追赶声似乎被茂密的荆棘拉开了一点距离。她看到一个陡坡，下面似乎是个干涸的雨水冲沟，想也没想就滑了下去！
沟底积着厚厚的枯叶，缓解了冲力。她瘫在枯叶里，剧烈喘息，浑身都在滴血，耳朵嗡嗡作响，仔细听着上面的动静。
脚步声和叫骂声在坡顶徘徊。
“妈的！钻哪儿去了？” “这下面是个沟，跑不远！下去搜！” “小心点！那娘们儿手黑得很！”
有人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滑。
素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她环顾四周，冲沟蜿蜒，看不到头，两边都是陡壁。绝地！
她绝望地摸向怀里的匕首。难道真要死在这里？
就在这时——
“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”
一阵奇怪的低沉嗡鸣声，突然从她贴身口袋里传了出来！不是之前纸条那种细微的嗡嗡，而是更响亮、更急促的震动！
是那把匕首！匕首的刀柄在震动发热！
她惊骇地掏出匕首。冰冷的金属刀柄此刻竟然微微发烫，并且持续不断地发出那种低频的、仿佛某种信号般的嗡鸣！
这是怎么回事？！
还没等她反应过来，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！
坡顶上，突然传来几声短促而沉闷的倒地声！以及一声被强行掐断在喉咙里的惨叫！
紧接着，是重物滚落坡度的声音！
然后，一切归于死寂。
只剩下她手里匕首持续不断的嗡鸣声，在寂静的冲沟里显得格外诡异。
素芬僵在原地，一动不敢动，冷汗浸透了衣衫。发生了什么？上面的人怎么了？
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，一个黑色的身影，如同鬼魅般，悄无声息地从坡顶滑落，轻盈地落在她面前不远处的枯叶上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
又是那个蒙面人！
他看了一眼素芬手中仍在嗡鸣的匕首，眼神似乎闪过一丝了然，抬手做了一个“关闭”的手势。
素芬下意识地摸索着刀柄，果然在靠近护手的地方摸到一个极细微的凸起，轻轻一按。
嗡鸣声戛然而止。刀柄的温度也迅速褪去。
蒙面人这才开口，声音依旧嘶哑低沉，却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：“清理了。但很快会有人来。这里不能呆了。”
他看了一眼素芬几乎不成样子的腿脚和满身伤痕，眉头紧锁，突然弯腰，再次不容分说地将她背起。
“麦穗……”素芬急道。
“那丫头机灵，没事。我们先走。”蒙面人背起她，身形依旧稳健，沿着干涸的冲沟快速向下游方向移动，速度极快。
“刚才……那匕首……”素芬伏在他背上，忍不住问。
“一个小玩意儿，能感应到特定频率的追踪器，也能短距离干扰一些简单的电子设备，刚才是最大功率释放，那几个杂鱼带的廉价对讲机扛不住。”蒙面人言简意赅地解释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。
追踪器？干扰？素芬听得云里雾里，但隐约明白，刚才是这把不起眼的匕首救了她一命。这蒙面人，和他背后的力量，远非她所能想象。
“为什么帮我？”她再次问出这个的问题。
蒙面人沉默了一下，在快速的奔跑中，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：“不止为你。也为清理门户。”
清理门户？什么意思？
没等她再问，蒙面人已经背着她冲出了冲沟的尽头。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荒地，远处，隐隐传来火车汽笛的长鸣！
“听着，”蒙面人将她放下，指向远处铁路线的方向，“沿着铁轨往北走大概三里，有个废弃的采石场，里面有我们一个临时落脚点，绝对安全。到了那里，会有人接应你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、类似金属纽扣的东西，塞进素芬手里：“捏碎它，里面的人就知道你到了。记住，除了接应的人，不要相信任何突然出现的人。”
“你不一起去？”素芬握紧那枚冰冷的“纽扣”，心里莫名一空。
“我还有事要处理。陈大有那边，还有几条尾巴要斩断。”蒙面人的眼神在晨曦中冷冽如刀，“记住，到了采石场，才算暂时安全。顺着铁轨走，别下路基。”
说完，他深深看了素芬一眼，那眼神复杂难辨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，然后身形一闪，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渐亮的晨雾里，速度快得不可思议。
素芬独自站在荒凉的河滩上，望着蒙面人消失的方向，又看向远处那两条冰冷的、延伸向未知远方的铁轨。
手里的“纽扣”冰冷坚硬，怀里的证据滚烫灼人，脚下的路漫长而痛苦。
婆婆的“不怨了”，赵青山的遗信，烧焦的照片，诡异的匕首，神秘的蒙面人，生死未卜的麦穗，背叛的陈大有，还有隐藏在幕后的“陈干事”和更庞大的阴影……
所有的线索和危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，而她只是网上挣扎的一只飞蛾。
她回头望了一眼来的方向，县城笼罩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片晦暗之中，像一头沉默的、吞噬了太多秘密的巨兽。
然后，她转过身，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，一步一步，坚定地、蹒跚地，朝着铁轨的方向走去。
钢轨冰冷地反射着天光，通向迷雾笼罩的北方。
那里有暂时的安全区，也有更深的未知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，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，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，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，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，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，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，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，不宜全部公开，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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