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终章】碑烬
广场上的狂欢持续了三天。第四日清晨,阿四抱着发烫的残砚醒来时,听见窗外报童嘶喊:“清帝退位!共和了!”
他趿鞋奔出,只见满街碎纸彩带,昨夜的学生们瘫睡在旗幡堆里,嘴角还挂着笑。巡警也不驱赶,拎着铜壶挨个倒热水。
“四哥!愣着干啥?”卖浆的王五扯他,“都督府发饷哩!见者有份!”
阿四被推搡着走,掌心砚台烙得皮肉生疼。经过菜市口旧址时,他忽觉脚下一软——昨日还好端端的青石地砖,竟塌陷出个丈许宽的坑洞!
人群围拢惊呼。坑底赫然两具白骨,一具缺了右手食指,一具颅骨右眼窟窿碎裂,却紧紧交缠如藤蔓。骨殖间散落着焦黑碎纸,依稀能辨“之焕”“兆麟”等字。
“晦气!快填了!”巡警挥棍驱人。
阿四鬼使神差跳下坑。拾起半片头骨,见天灵盖上深刻着六个字——分明是拿铁钉生生划出来的:
“错错错 瞒瞒瞒”
与他怀中残砚底面的诗一模一样!
“这具是范先生!”有老者颤声道,“凌迟那日,刽子手老赵偷埋的...”
话音未落,白骨忽咯啦作响,竟在众目睽睽下化作齑粉!春风卷过,骨灰扬作白雾,雾中隐约现出男女相拥的虚影,旋即散入晨光。
坑底只余一滩幽蓝灰烬,中间嵌着那枚戒面残砚。
阿四伸手去捞,指尖触砚刹那,耳边炸起凄厉狂笑:
“哈哈哈...共和?不过换批豺狼坐堂!”竟是那洋人的声音从砚中传出,“祖父!你看见了吗?你舍命护的苍生,照样啃人血馒头!”
笑声渐癫,忽转为毓敏的哽咽:
“安郎...其实那夜井台,我怀了孩儿...本想告诉他...”
继而范竹安长叹:
“毓敏,我早知血书是假...仍去闯堂,只因...”
声音戛然而止。残砚啪地裂成两半,内里竟中空,滚出颗蜡丸。阿四捏碎蜡丸,绢条上字迹娟秀欲燃:
“乙丑粮案真账藏于水牢第三砖下。莫报仇,活下去。”
落款处不是姓名,而画了半块砚台——与他怀中残砚严丝合缝。
“轰隆!”
巨响从知府衙门方向传来!浓烟冲天而起,火焰舔舐着新挂的五色旗。说是革命党清查档案库,意外走了水。
阿四攥紧绢条奔去。却见废墟间,冯圭的孙子正与张之焕的外甥扭打——争抢一沓地契。周围兵丁嘻嘻哈哈看着,任火势蔓延。
他忽然懂了洋人的疯笑。
当夜,阿四跪在菜市口坑边,将残砚与绢条投入余烬。火苗窜起,竟映出无数虚影:刽子手老赵偷埋指骨、周福独眼遁走、洋人摔碎留声机...最后是毓敏披着盖头,自己拿金簪刺破指尖,在砚底一笔笔刻英文。
“To my son... Never return...”
火焰吞没最后一点墨迹时,整个绍兴城蓦地一静。更夫忘了敲梆,野狗停了吠叫,连电报机的嘀嗒声都断绝。
只有阿四听见极轻的叹息:
“...碑烬了...”
——
【后记】 碑骸
今人谓绍兴城南有邪祟地,方寸草不生。三伏泼水则结冰,三九掷火则沸汤。有洋博士携电匣来测,指针疯转如陀螺,骇曰:“强磁场异常!”遂以铁蒺藜围之,牌书“辐射禁区”。
十年前开发商推土机夜闯其地,翌日司机尽疯,互噬而亡。自此再无敢近者。
唯清明寒夜,更夫犹闻石屑簌簌落。提灯照之,见焦土中浮出半截指骨,执无形笔,反复描摹二字:
“碑骸”
笔锋过处,青苔骤生骤死,如呼吸。
(全文终)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