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九章】苔坟夜语
又是十年。
乱葬岗早已荒草没膝,唯那无字碑被苔衣裹得青黑,偶有野狐在此逡巡,却从不挨近碑身三步内——人说底下埋着厉鬼,牙口利得很。
霜降这夜,有个外乡人踏月而来。青衫落拓,背着书笈,竟在碑前坐了良久。更夫李二麻子路过,见他以指摩挲碑面,喃喃自语。
“先生看啥哩?这碑没字。”李二麻子递过酒葫芦。
外乡人接过饮了一口:“无字才好。写了字,反倒局限了。”
“局限啥?”
“局限恨,局限痴。”他指尖划过苔藓,“您可知十年前菜市口那场大乱?”
李二麻子头皮发麻:“可不敢提!血把地沟都灌满了...”
“是啊。”外乡人望着远处知府衙门的方向,“冯圭张之焕同归于尽,按察使摘了桃子,如今已是阁老了。”忽然轻笑,“您说,那独眼人究竟是谁派去的?”
“都说...是范先生阴魂不散...”
“阴魂要有这等能耐,世上早该清净了。”外乡人从袖中取出一物——竟是半块焦黑的歙砚!“您看,这是从冯圭书房废墟里捡的。”
李二麻子瞪大眼:“这、这不是范先生那...”
“砚底本有字,‘张之焕吞粮七千石’。”外乡人翻转砚台,“可您细看,这刻痕是新的——分明是冯圭死后才被人刻上!”
李二麻子酒醒了大半:“您是说...”
“独眼人不是去盗遗物,是去埋饵的。”外乡人眼神幽冷,“他故意让张之焕以为冯圭藏了账本,诱他们自相残杀。”
“谁这般狠毒?!”
外乡人不答,反问:“您可记得周家那个老管家周福?”
“记得!流放路上就病死了...”
“真死了?”外乡人轻笑,“有人见他在云南矿场出现过,独眼,满脸疤——说是救过钦差家眷,早赦免啦。”
李二麻子汗毛倒竖:“周福?!他为啥...”
“为灭口。”酒葫芦砰然坠地,“周秉乾倒台前,把真账册交给了周福保管。老东西贪心,想借此要挟冯圭张之焕,反被追杀。他索性布下这局,借刀杀人。”
月光惨白,照得石碑泛青。外乡人忽然以指蘸酒,在碑面疾书!
苔藓吸饱酒液,竟隐隐透出暗红字迹——是十年前干涸的血书!
“错错错 瞒瞒瞒”六个字如爪痕迸裂!
“这、这何时刻的?!”李二麻子踉跄倒退。
“不是刻的。”外乡人抚过字痕,“是范先生临刑前,咬断手指写的血书,被苔藓吃了进去。”他低叹,“您看,‘瞒’字最后一点拖得这样长——他那时已知真相了。”
风声呜咽,似有无数碎语从地底涌出。外乡人忽侧耳:“听。”
“听...听啥?”
“毓敏姑娘在笑。”他眼神恍惚,“她说:‘竹安,我骗了你三次。第一次说爱你,第二次说恨你,第三次说...来世’。”
李二麻子毛骨悚然,扭头便跑。奔出百步回头,却见青衫人仍伫立碑前,身形渐渐融进浓雾。
翌日清晨,樵夫发现无字碑裂开巨缝。缝隙里塞着半块焦砚,砚底朝上,新刻了一行小字:
“碑本无字 痴人自填 填满恨 却道是缘”
知府派人来查,撬开碑基,只见底下埋着两副枯骨——一具缺了指骨,一具少了右眼窟窿,竟紧紧缠抱作一处,分都分不开。
“晦气!”衙役泼了柴油烧透,骨灰扬进粪坑。
唯剩那半块残砚不知去向。有人说见青衫人揣走了,往北出了嘉峪关;也有人说砚台早化成灰,随骨渣沤了肥。
只每年霜降夜,碑址周遭三尺地烫如烙铁。有胆大的泼盆水上去,嗤嗤蒸腾的白汽里,恍惚能听见极轻的嗤笑:
“...痴线补不得天...” “...碑凉了...”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