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八章】残碑无字
三个月后,菜市口血迹早被春雨刷净。新帝登基,冯圭升任两江总督,张之焕调补江苏巡抚。周家男丁流放宁古塔,女眷充入教坊司——只除了毓敏,乱箭下的尸首扔去乱葬岗,当夜便被野狗啃尽。
城南乱葬岗旁,不知何时立了块无字碑。青石粗粝,无香无祭,只偶尔有夜鸦栖落。
四月某个深夜,更夫王瘸子打更过岗,忽见碑前蹲着个黑影。
“谁?!”他提灯照去。
那人抬头,灯下面容毁了大半,左眼蒙着黑布,右颊刀疤从额角划到下颌,狰狞如蜈蚣。唯剩的那只眼却亮得骇人,映着月光,竟有几分像...王瘸子不敢想,那女煞星早喂了狗!
“老哥讨口烟。”哑声刮得人耳膜疼。
王瘸子递过烟杆,手直抖。那人深吸一口,烟雾里忽问:“听说...范先生有遗物留下?”
“哪、哪能啊!凌迟的罪人,骨头渣都...”
“刽子手老赵。”独眼盯着他,“偷留了截指骨,埋在这碑下——对不对?”
王瘸子魂飞魄散!这事他酒后只说过一次...
那人磕灭烟站起,身形极高,破袍下露出官靴鞋底——竟是宫造纹样!
“明日此时,带铁锹来。”独眼人扔过一锭银子,“嘴若漏风...”指锋在喉间一划,转身没入荒草。
次日夜,王瘸子战战兢兢刨土。果然挖出个陶罐,里头一段焦黑指骨,另有个油布包。
独眼人抖开布包,是幅血画——潦草墨线勾出井台男女,题字狂草:
“错错错 瞒瞒瞒 碎砚残笺俱烧却 孤坟各自寒”
落款“安绝笔”。
独眼人盯着画,独眼里水光一闪,旋即湮灭。他掰断指骨,一半收入怀,另一半连画塞回罐中:“埋了。”
王瘸子哆嗦填土,忍不住问:“您...是范先生亲人?”
那人嗤笑:“亲人?”望望京城方向,“是仇人。”
忽有马蹄声急至!火把大亮,官兵围拢,当先竟是微服的张之焕!
“果然有余孽!”巡抚冷笑,“本官盯这碑三天了——交出血画!”
独眼人缓缓转身:“大人要画?”猛地扬手,纸片纷飞入火把!张之焕急抢,只抓到一角残片,上书“瞒”字。
“找死!”巡抚暴怒抽刀。
刀光起落间,独眼人竟不闪避,反迎上前!噗嗤一声,长剑贯腹而出,他却咧嘴笑了,满口血沫喷在张之焕脸上:
“大人...可知那账册...在冯圭手中...”
张之焕变色:“什么?!”
“他早抄了副本...就等...等大人您高升后...”独眼人抽搐着倒下,“扳倒您...做...从龙首功...”
张之焕呆立当场,连声问:“副本在何处?!说!”
独眼人瞳孔已散,唇间挤出最后气音:“...砚台...”头一歪,断了气。
“搜!”张之焕疯吼。兵丁扒衣剖腹,一无所获。
三日后,冯圭钦差行辕。张之焕持剑闯入,直逼书房:“交出账本!”
冯圭愕然:“之焕何出...”
“你杀那独眼人灭口!还想瞒我?”剑尖疾刺!
两位朝廷大员竟扭打作一团。案翻烛倒,帐幔燃起烈火...
等按察使率兵扑灭大火,只从冯圭焦尸手中抠出半块残砚——底面隐有血字“张之焕”三字。
“逆党冯圭构陷同僚,已伏诛。”按察使呈报朝廷的折子这般写。
菜市口又添新鬼时,乱葬岗无字碑下,王瘸子偷偷多埋了个陶罐。里头两半指骨终于凑成一整根,另有一角烧焦的黄绫——依稀可见“毓”字残迹。
野狗不再来这碑附近刨食。乡人说夜半常闻哭笑,有男女声纠缠:
“...恨不相逢...”
“...瞒得好...”
“...碎砚补天了...”
“...碑烫...”
雨水年复一年冲刷,青石终覆满苔藓。无字,无痕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