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七章】市口碎春
十字街口早已人山人海。腊月十八,杀头的好日子,北风刮脸如钝刀,却挡不住绍兴百姓看热闹的兴头。小贩穿梭叫卖炒豆炊饼,孩童骑在大人颈上,伸长脖子望那搭了三日的木台。
范竹安被拖上台时,人群嗡地沸腾了。
“啧,细皮嫩肉的书生哩!”
“听说勾搭知府小妾...”
“屁!是写了反诗!”
他赤脚踩过结冰的台板,碎冰碴刺进皮肉。断腕草草裹着污布,稍一动便渗出血脓。倒不很疼,只是冷,寒气钻透单薄囚衣,把五脏六腑都冻成冰坨。
刽子手正在磨刀。一长一短两把柳叶薄刃,在磨石上噌噌作响,溅起星点寒光。
监斩官竟是冯圭。他捧着暖炉,慢条斯理展读判词:“...凌迟三百六十刀,依律先剜目舌...”
范竹安抬眼望天。灰云压得极低,偶有碎雪飘落,触颊即化。他忽然想起某个春日,毓敏临帖时睡着了,鼻尖沾一点墨,他竟鬼使神差伸手去擦。她惊醒,睫毛扫过他指尖,如蝶翅轻颤。
那时窗外海棠正盛。
“犯官可还有话?”冯圭扬声。
范竹安张口,喉管干裂发不出声。刽子手会意,舀了瓢冷水泼他脸上。
水冰刺骨,他猛一激灵,嘶哑道:“...账册...在...”
冯圭倏然起身:“在何处?!”
人群死寂,所有耳朵都竖起来。
范竹安却笑了。血沫从嘴角溢出:“在...大人心里。”
冯圭脸色铁青,摔下火签:“行刑!”
第一刀落在左胸。刃尖旋挑,一片肉飞溅入雪地。人群爆出喝彩。范竹安浑身痉挛,牙齿啃进下唇,尝到自己的咸腥。
第二刀、第三刀...血渐沥沥洒红台板。他视线模糊,依稀见台下一张浮肿污脸——是周福!老管家挤在最前,嘴角竟咧着笑,手中攥着个油纸包,似在等割下的“趁热吃”。
范竹安忽然呕出大口黑血。刽子手皱眉:“痨病鬼?晦气!”刀势更急。
至第一百七十三刀,他右耳被削落。嗡鸣中,忽听见极远处传来破锣嗓:
“——粮船撞闸啦!运河决口!快逃啊!!”
人群骤乱!哭喊推挤如潮水炸开。冯圭惊立张望,只见城南腾起烟尘。刽子手也停了刀,惶然四顾。
趁这当口,范竹安用尽残力扭头——死牢方向,一道黑烟冲天而起,隐隐夹杂爆炸声!
是火药库?!他心念电转:毓敏说过,水牢暗道通旧军火局...
乱世中,一声清叱刺破喧嚣:
“冯圭!你看这是谁!”
范竹安瞳孔猛缩!
街角冲出匹瘦马,驮着个血人。那人散发覆面,囚衣褴褛,却高举一卷明黄绫帛,嘶声如裂帛:
“先帝遗诏在此!冯圭张之焕勾结阉党,罪当万死!”
是毓敏!她竟挣出地狱,盗出先帝密旨?!可那遗诏分明早已...
冯圭面色惨白,厉吼:“放箭!乱党格杀勿论!”
箭雨呼啸而至!马上人应声滚落。黄绫展落雪地,赫然空白无字!
骗局!全是骗局!她只为制造混乱!
范竹安发出非人嚎叫,镣铐崩裂,残躯竟挣起半尺!刽子手骇然倒退。
雪尘飞扬中,他与她目光撞上。
隔着一百丈血污人海,她咧嘴一笑,齿间尽是血沫,右眼只剩黑洞——水牢铁钩剜去的。却用左眼死死钉住他,唇形无声翕动:
跑。
旋即被乱枪捅穿,钉死在地。血手仍向前伸着,指节抠进冻土。
范竹安喉间咯咯作响,最后一刀正中心窝。剧痛炸开时,他竟觉出暖意。
也好。
黄泉路冷,总得有人...扯碎这吃人世道,给她垫一垫脚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