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六章】水月镜囚
水牢不在府狱,而在城隍庙底。终年滴水,石壁滑腻如鲶鱼背。毓敏蜷在浅洼里,铁链锁着腰,稍一动弹便扯得皮开肉绽。
她没料到按察使的人来得这样快。官船尚未离港,火把已如毒蟒窜至。账册从暗格翻出时,她反而笑了——也好,这本该见天日。
“招吧。”狱婆声音在水汽里发霉,“同党还有谁?”
毓敏闭目。额角伤口渗血,滴答落水,像更漏。
三日前,她确是布局杀范竹安。那傻子留着终是祸患,不如借张之焕的刀。可当周福回报说他竟直闯公堂、掏出血衣时,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——那血衣是她伪造的!本要诱他坐实“诬告”之罪,怎成了他死证?!
蠢货!迂腐的蠢货!
水声哗啦,牢门又开。靴子踩进水洼,袍角绣獬豸——是按察使冯圭。
“周小姐。”他蹲下身,声音温和,“令尊已招了。李侍郎许他江西巡抚之位,代价是扳倒张之焕。你父女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,妙极。”
毓敏猛地抬头:“我父亲...”
“在隔壁笼子里泡着呢。”冯圭轻笑,“可惜啊,张之焕棋高一着——你那小情郎范竹安,可是把他贪赃的底账刻在砚台上喽!”
如冰水浇顶。砚台...她掰断时明明看过,底面光滑!
“不信?”冯圭甩过一纸拓文,墨迹斑驳正是砚底纹路:“‘乙丑年腊月,张吞粮七千石,饥民死者三百余’——范先生临刑前拓的,血手印还热乎着。”
临刑...他死了?
毓敏喉头腥甜。那砚台她摩挲过千百遍,从未见字迹!除非...是遇热显影的隐墨?范竹安常年灯下熬夜,砚底受热...
“他既死,账册便无用。”冯圭叹气,“本官只能拿着周家的假账,勉强治你父女一个诬告之罪。”他忽然掐住她下巴:“但若你指认李兆麟才是主谋...本官可保你流放琼州,留条活路。”
毓敏瞳孔收缩。原来冯圭要的不是真相,是扳倒政敌的供状!
她嘶声笑起:“大人...可知我为何诱范竹安盗账?”
冯圭眯眼。
“因真的账册...”她一字一顿,“早被我吞了。”
“什么?!”
“纸浆混着麝香,搓成丸子了。”她舔舔牙齿,“每日咽一颗,如今还在肠子里呢。大人若要,不妨剖腹取之?”
冯圭暴怒起身:“疯子!”踹翻水桶离去。
黑暗重临。毓敏瘫进污水,忽觉小腹剧痛——月事迟了半月,此刻竟汹涌而下。热流裹着血块,汩汩染红水面。
她怔怔看着那缕血散开,如残破的朱砂印。
忽然想起去年今日,范竹安讲《牡丹亭》。她问:“丽娘为梦而死,岂非太痴?”他答:“不得真心,活亦如死。”
水声滴答,似谁在哭。
远处忽然传来骚动。火光透过栅栏,映亮她浮肿的脸——是十字街方向。
辰时三刻。凌迟始。
她猛地蜷缩,指甲抠进石缝,指节白骨森森。却一声未出。
唯有腹中孽血,滔滔而落。仿佛要把那点未成形的痴妄,也一并流干净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