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五章】铁窗残照
绍兴府大牢比想象中更腐臭。稻草烂在积水里,泛出沼气泡沫。范竹安靠在砖墙,镣铐锈痕磨进踝骨,倒不甚疼,只一阵阵麻。
他望着高窗漏进的一格灰天。昨日种种,竟模糊得像前世。
闯堂、对质、血衣掷地...张之焕那张由红转青的脸。直至衙役扑上来时,他竟觉得痛快——原来撕破这污糟世道,只需一腔孤勇。
脚步声嗒嗒近来。牢门铁链哗啦一响。
“范先生。”声音温文得很。
他抬眼。张之焕站在栅外,一身湖绉便袍,负手打量他,如看砧板鱼肉。
“血书藏于何处?”知府开门见山。
范竹安闭目不语。
张之焕轻笑:“范先生以为,本官真在乎那几石粮饷?”他踱近两步,压低声道,“周秉乾不过疥癣之疾。本官要的,是他背后那位‘座师’——吏部右侍郎李兆麟!”
范竹安心头剧震。原来如此!粮饷案只是引线,真正要炸的是朝堂党争!
“可惜啊,”张之焕叹道,“先生呈上的血书,笔迹虽像,却非粮书亲笔。倒像是...临摹伪造?”他忽然俯身,目光如锥,“谁给你的?”
范竹安咬紧牙关。血书是毓敏三日前塞入他枕下的,只说乃粮书遗孀所托...
“不说也罢。”张之焕直起身,“范先生可知,昨夜尊驾闯堂时,贵府小姐去了何处?”
他猛地睁眼。
“她夤夜出城,乘的正是李侍郎家眷的官船!”知府笑得冷峭,“好一出弃车保帅。周家把她送来,本就是一箭双雕——既安插眼线,必要时也可作替罪羊。如今东窗事发,她自然要逃。”
谎言!全是谎言!范竹安喉咙咯咯作响,镣铐挣得乱响。她明明说...
“她说爱你?说事成后与你远走高飞?”张之焕摇头,“痴儿!那女子心如蛇蝎。周福早招了,是她诱你盗账,又故意提前报信,要借本官之手除你灭口!”
他甩过一纸供状,墨迹斑斑皆是周面画押。
范竹安瞳孔涣散。供状上白纸黑字:小姐命俺盯紧范先生,一见异动,即刻擒杀...
擒杀!
耳畔嗡鸣如潮。他想起昨夜井台,她哭得浑身乱颤,眼底却一丝闪避...想起她塞来铁牌时冰凉的指尖...所有痴妄轰然倒塌,露出血肉模糊的真相。
“为何...告诉我这些?”他声音嘶哑。
“因你还有用。”张之焕俯身,“李侍郎的船今夜泊于瓜洲渡。本官要你写份状子——指认毓敏携真账册叛逃,李兆麟包庇钦犯!”他眼中腾起狂热,“扳倒李党,从此江南官场,便是本官囊中之物!”
原来自己从头至尾,只是棋枰上一枚过河卒子。
范竹安忽然低笑起来,越笑越响,震得铁链哗然。笑够了,他哑声道:“拿纸笔来。”
张之焕面露得色。
墨研浓,纸铺平。范竹安握笔,腕间镣铐沉重。他忽抬头:“大人可知,那半块砚台?”
知府蹙眉。
“砚底刻了字。”范竹安缓缓道,“是当年粮书悬梁前,用铁钉划下的——‘张之焕吞粮七千石’。”
张之焕脸色骤变!
电光石火间,范竹安暴起!毛笔疾刺如匕,直取知府咽喉!——却终究慢了一步。左右衙役猛扑上来,铁尺狠狠砸在他腕骨上。
咔嚓脆响。笔坠地。
张之焕捂颈踉跄,指缝渗出血丝,惊怒交加:“好...好!本官成全你的忠义!”喘匀气道,“拖去死牢!三日后...十字街口,凌迟!”
范竹安被拖行而过,忽然扭头发问:“毓敏...当真走了?”
知府冷笑:“此刻怕是正倒在李侍郎公子怀中,笑你蠢钝如猪!”
牢门轰然闭合。
黑暗吞没一切。范竹安蜷在污草里,断腕剧痛钻心。却不及心口万一——那里空了个大洞,呼呼漏着穿堂风。
高窗忽飘进些碎语,是狱卒闲聊:
“...周家小姐竟没走成!昨夜官船刚离岸,就被按察使的人截了...”
“听说当场搜出真账册!如今押在水牢里,嘶——那张大人手段...”
范竹安浑身血液霎时冻凝。
她没走。
她骗了他,却也...骗了张之焕?
黑暗中,他忽然发出一声呜咽,似哭似笑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