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们说,沂蒙山下的土,早年是咸的。
那时海还没退,浪能漫到泰山脚。龟精的背甲比船帆还宽,每回浮上来换气,都要掀翻十几条渔船;鱼精的鳞片闪着冷光,夜里在水面翻涌,能把龙宫的琉璃灯影搅得碎成星子;最凶的是蛟精,尾尖一甩,就能把岸边的茅屋卷进浪里,人间的哭喊声,混着东海龙王的叹息,飘了三千里,直到撞上天庭的玉阶。
玉帝给二郎神颁旨时,南天门外正落雷。他踏云往东海去,路过泰山,见山顶立着根黑沉沉的杠子——那是上古时撑天的旧物,木头纹理里还嵌着星子的碎屑。二郎神伸手一揽,杠子便稳稳落进他掌心,像拎着根寻常扁担。
“借山一用。”他对泰山神说了句,弯腰挑了沂山与蒙山。两山被杠子挑离地面时,石缝里的松子簌簌往下掉,惊得山雀扑棱棱飞了半座山。
妖怪们正搅着海水玩。龟精把礁石当磨盘,磨得浪沫子白花花的;鱼精用尾鳍拍打着龙宫的朱漆门,要抢龙王的夜明珠;蛟精则盘在浪尖上打盹,鳞甲反射的光,把半边天照得青幽幽的。直到二郎神的神犬“嗷”地一声扑过去,三妖才慌了神,连滚带爬往西边逃——它们知道,这天庭来的神将,手里的三尖两刃刀,能劈开九重天的云。
追出千里时,顶天杠开始发颤。沂山与蒙山本就沉,被风一吹,更是晃得厉害。二郎神正想运力稳住,忽听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杠子从中间裂了。沂山先坠了下去,正砸在蛟精背上——那妖物正蜷成个漩涡想躲,被山一压,瞬间没了声息。后来沂山的石缝里总渗泉水,老人们说,是蛟精没哭完的泪。
蒙山落得慢些,像片云似的飘下来。龟精见躲不及,缩成个硬球,被山压得扁扁的。等风把尘雾吹开,蒙山顶端多了块圆丘,岩纹一圈圈绕着,活像龟甲的纹路。晴日里站在丘上往下看,能看见雾顺着纹路飘,竟像龟精在慢慢喘气。
鱼精最机灵,见两山坠了,一头扎进深海想逃。可二郎神早睁开了神目,金光一道射过去,正钉住它的尾鳍。那妖物僵在水里,慢慢沉下去,成了鲁山。至今鲁山的山头还歪着,像鱼头朝着东海的方向,嘴张着,像是还在喊同伴,却再没声音了。
妖怪被镇住时,海水突然退了。像有人在海底拉了道闸门,浪头哗哗往回跑,露出底下的沟壑、卵石,还有被浪泡软的土。水往低处聚,慢慢成了河——东边那条宽些的是沂河,西边窄些的是沭河。水流过的地方,咸土慢慢淡了,春末时长出芦苇,夏初时飞来野鸭,秋里两岸的野菊开得黄灿灿的,把水映得暖融融的。
如今沂河的水还在淌,清得能看见水底的石子。有放牛的老汉坐在岸边,说夜里听见过水底有响声,“咚,咚”的,像谁在敲木头。或许是那根断了的顶天杠吧?它沉在河底,被水泡得软了,连带着当年的惊涛骇浪,都成了水过石缝的轻响。
山还在,河还在。沂山的褶皱里藏着蛟精的旧影,龟蒙顶的岩纹里存着龟精的沉,鲁山的轮廓里凝着鱼精的望。而沂河的水,正带着这些老故事,慢慢淌过新抽的柳丝,淌过洗衣妇人的棒槌声,淌过孩子们扔在水里的纸船,把咸涩的过往,都泡成了清甜的日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