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 磨盘无终
十年后的重阳节,王思源带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回到牛家洼。十八岁的少年站在院子里,望着那盘比记忆中更加沧桑的石磨。风吹日晒下,所有刻字都已消失不见,只剩下深深浅浅的沟槽,记录着岁月的痕迹。
"爸,我想把石磨带到大学去。"晚饭时,王思源突然说,"我们建筑系要办个传统器物展。"
王浩宇的筷子停在半空,看向父亲。王建国已经满头银发,脸上的皱纹像石磨上的沟槽一样深。老人慢慢嚼着嘴里的饭菜,目光投向窗外的院子。月光下,石磨静静地立在那里,像个沉默的老者。
"带去吧。"王建国最终说,声音平静,"记得还回来就行。"
第二天清晨,全家人一起为石磨送行。王建国亲手用红布包裹石磨,就像当年父亲用粗布包裹那块棺材碎片一样。当吊车缓缓将石磨装上卡车时,小思源突然跑过去,把一个小木盒塞在石磨旁边。
"这是什么?"王浩宇问。
"我刻的字。"少年有些不好意思,"用激光在核桃木上刻的,都是石磨上原来的话。"
王建国走过去,打开木盒。里面整齐排列着几块精致的木牌,上面刻着:"1989.5.12"、"放下,才能拿起"、"放下,不是失去,是腾出手来拥抱",以及太爷爷那首"磨盘转啊转"的完整诗句。木牌边缘特意做成了被岁月侵蚀的痕迹,连父亲歪歪扭扭的笔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。
"我用档案馆的扫描图复原的,"王思源解释道,"还做了防蛀处理,能保存更久..."
王建国摸了摸孙子的头,没有说话。他想起当年那个暴雨之夜,刻字被冲刷模糊时自己的心痛;想起后来明白的,真正的传承不在石头表面。如今孙子用现代技术重现那些刻字,不是简单的复制,而是一种跨越时空的对话。
卡车缓缓驶出院子,石磨在晨光中渐行渐远。王建国站在门口,望着空荡荡的院子中央——那里只剩下石磨的基座,圆形的痕迹清晰可见,像一个大大的句号,又像一个等待被填满的零。
三个月后,王建国收到孙子寄来的照片。石磨被安置在大学图书馆的中庭,周围环绕着透明玻璃——不是保护,而是为了让阳光能直接照在石面上。照片背面写着:"每天都有同学坐在磨盘边看书。他们说,摸着石头上的沟槽,特别能静下心来。"
王建国把照片放在父亲留下的铁皮盒子里,和那些发黄的练习簿放在一起。傍晚,他习惯性地走到院子中央,坐在石磨留下的圆形痕迹上。秋风吹过,老槐树的黄叶飘落,覆盖了那个圆形的空白。
恍惚间,王建国感觉身下不是冰冷的水泥地,而是那盘陪伴了他大半生的石磨。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小男孩,坐在父亲身边,听父亲讲磨盘沟槽的故事。父亲的声音如此清晰:"看,粮食从这里进去,顺着这些纹路走,最后变成粉从这里出来..."
"爷爷!"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。邻居家的小女孩站在院门口,手里捧着一本书,"我能在这里写作业吗?妈妈说,坐在磨盘的位置上,能沾到智慧。"
王建国笑着挪了挪位置。小女孩欢快地跑过来,坐在圆形痕迹的另一边,翻开书本。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院墙上,正好填补了石磨离去的空白。
夜深了,王建国躺在床上,收到孙子发来的新消息:石磨被选为校庆展览的核心展品,校方想请他去讲讲石磨的故事。手机屏幕的光照在老人脸上,映出他嘴角的微笑。他慢慢打字回复:"好,我去。故事很长,要从一口棺材说起..."
窗外,月光如水,静静地洒在空荡荡的院子里。老槐树的影子轻轻摇曳,仿佛在预告着一个故事的结束,和另一个故事的开始。石磨虽然暂时离开,但它讲述的关于放下与传承的智慧,早已在更多人心中生根发芽。在这个生生不息的轮回中,每一次放下都是新的拿起,每一次告别都是新的开始。
王建国关掉手机,闭上眼睛。在似睡非睡间,他仿佛又听到了石磨转动的声音,吱吱呀呀,和着父亲哼唱的小调,在记忆深处轻轻回荡。那声音告诉他,故事从未真正结束,只是换了一种讲述的方式——就像石磨上的刻字,消失在表面,却永远活在记得它的人心里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