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说,作者:夏夏
农历六月的风,裹着铁锈似的燥热,在邑县西关外的土路上打着滚,卷起一阵呛人的黄尘。张拴柱老汉就是在这条路上被人发现的。他蜷在自家地垄沟边,身子烫得吓人,活像刚从炉膛里扒拉出来的一块焦炭。邻居二嘎子去地里送水,瞧见这情景,手里的瓦罐“哐当”一声砸在硬邦邦的泥地上,碎成了八瓣。
“拴柱叔!拴柱叔!”二嘎子声音都劈了叉,颤着手去探老汉的鼻息。指尖触到一片灼人的死寂,只有那温度,烫得他猛地缩回手。他壮着胆子,又去摸老汉的额头,脖颈,裸露在破旧汗衫外的胳膊——每一寸皮肤都像烧红的烙铁。
“邪性!真他娘的邪性!”二嘎子一屁股坐在地上,汗珠子混着惊惧的泪水往下淌,“烧成炭了,咋……咋一点伤口也瞅不见?”
消息像长了翅膀的毒蛾子,眨眼就扑棱满了西关村。恐惧压得人喘不过气。人们远远望着那被一块破草席草草盖住的躯体,窃窃私语如同夏夜里成团的蚊子嗡嗡作响。有人说拴柱老汉冲撞了哪路山神,有人说怕是染上了古书里写的“无名热”,还有心思活泛的,悄悄把自家门窗又加了一道草帘子。
作为邑县国安局局长的张慧,蹲在自家小院的老槐树下在思考拴柱叔死亡的事儿。她业余时间,还会些兽医,给邻里帮些忙。这不,她刚从隔壁村给一头难产的母猪接生回来,裤腿上还沾着点泥星子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秽物。老妈絮絮叨叨说拴柱叔死得蹊跷,张慧没吭声,眼珠子盯着地上被太阳晒蔫的几棵野草。
“奶!”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叫撞进院子,张慧的孙子小石头像颗炮弹似的冲进来,一头扎进她怀里,小身子抖得像风里的筛糠,“俺怕!俺怕!二嘎叔说拴柱爷……是让鬼火给烧死的!”
张慧用手在小石头汗湿的后背上拍了拍,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的咕哝:“甭瞎咧咧,哪来的鬼火?许是天太热,拴柱他……岁数大了。”这话说出来,连她自己都不信。拴柱老汉才六十出头,身子骨硬朗得能撂倒一头半大的骡子。
她站起身,把小石头往老妈怀里一推:“看紧臭蛋,别让他乱跑。我出去瞅瞅。”
张慧没往拴柱老汉停尸的地方凑,那个地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,疾控中心和公安派出所正在紧张地排查。她绕着村边的水塘子慢慢溜达。水面上浮着一层油腻腻的绿膜,几只红蜻蜓有气无力地点着水。她蹲下身,眯起眼,细细看那塘边茂密的芦苇和水葫芦丛。茎秆浸在水里的部分,似乎比往年更显黑沉,缠绕的根须也异常虬结浓密。她伸出手指,想拨开那些水草看看根底,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水,心头就莫名地咯噔一下。一种多年积累下的、对异常的本能警觉,像细小的冰针,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。她赶忙将手从水中抽出来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,一千五百公里外的宁波港,夜色正浓得化不开。巨大的远洋货轮“海王星号”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,静静伏卧在深水泊位上,只留下庞大黝黑的剪影。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利剑般刺破浓重的海雾,在冰冷的集装箱丛林间来回扫掠,光柱边缘蒸腾着潮湿的咸腥气息。
海关查验区灯火通明,亮如白昼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海风特有的锈蚀气味。关员林薇,一身笔挺的深蓝查验服,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。她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金丝边眼镜,目光锐利如鹰隼,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刚从“海王星号”卸下的特殊货箱——一个标注着“某国州立大学昆虫研究所”的恒温密封箱。
箱子外壳冰凉,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。林薇的指尖触上去,一股寒意直透心底。她深吸一口气,示意旁边的技术员老李:“开箱,小心点。”
“嗤——”密封条被利刃割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查验区格外刺耳。恒温箱门缓缓开启,一股混杂着化学制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、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味扑面而来。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十个透明的硬塑饲养管。林薇凑近其中一个,心脏骤然一缩。
管子内壁上,密密麻麻吸附着几十只蚊子!体形比寻常家蚊大了近一倍,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深褐色,翅膀边缘带着诡异的暗金纹路,细长的口器在恒温箱内微弱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。它们异常安静,一动不动,如同最耐心的刺客。
“曼蚊属,Mansonia titillans……”林薇喃喃自语,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干。她迅速查阅手中的电子资料库,屏幕上跳出的信息让她瞳孔猛地一缩:原产地美洲热带、亚热带,攻击性强,可远距离追踪人类气味,幼虫特化,将呼吸管刺入水生植物根部获取氧气,常规水面消杀手段几乎无效!更触目惊心的是其已知携带病原体名录——委内瑞拉马脑炎病毒、西尼罗河病毒、圣路易斯脑炎病毒……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足以引发区域恐慌的高烈度瘟疫。
“采样!立刻送检疫实验室最高等级隔离检测!通知应急处置小组待命!”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。整个查验区的气氛瞬间绷紧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所有在场人员的防护面罩下,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。老李的手极其稳定,小心翼翼地用特制长镊夹出几只样本蚊,放入双层密封的采样盒。林薇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些在透明管壁内蛰伏的深褐色身影,一种巨大的、山雨欲来的危机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。这些不速之客,为何会跨越重洋出现在这里?
三天后,邑县西关村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恐惧,而是一种粘稠的、令人窒息的绝望。
拴柱老汉的葬礼草草结束,坟头上的土还没干透,疫病却如同野火燎原,在村里猛地炸开了。先是村东头的铁匠赵大锤,那个能单手抡起几十斤大锤的壮实汉子,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滚烫的铁砧旁。接着是村西小卖部的王寡妇,傍晚收摊时还好好地跟人唠着嗑,半夜就开始在自家土炕上烧得浑身滚烫,手脚抽筋,嘴里发出谁也听不懂的胡话,像被恶鬼死死扼住了喉咙。
瘟疫无声蔓延,一个接一个。村头巷尾,往日喧闹的蝉鸣和狗吠都被一种死寂所取代。偶尔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,也很快被厚厚的土墙和沉重的恐惧吞没。村医李瘸子背着那个磨得发亮的破药箱,脚步踉跄地穿梭在几户病家之间,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,眼神里只剩下茫然和束手无策的绝望。
“烧!都烧得跟炭火似的!退烧针打下去屁用没有!抽,抽得厉害,牙关咬得死紧,掰都掰不开!”李瘸子瘫坐在张家门槛上,声音嘶哑,带着哭腔,“邪病!张姐,这他妈绝对是撞了邪了!祖宗传下的方子,山里的草药,全试遍了,没一样顶用!人……眼瞅着就不行了啊!”
张慧蹲在院墙根下,眉头拧成了两个疙瘩,爱人郭桥一口接一口地闷烟,烟雾缭绕,呛得她直咳嗽。“你少抽一支不行吗,看把人呛得?”他想起拴柱老汉那烫死人的尸体,想起水塘边那些黑沉沉、根须虬结的水草。一种可怕的、模糊的念头在她心里疯长,像水草一样缠绕着她的五脏六腑。
早上,张局骑车上班,到了办公室,拿着烧水壶,到厕所旁的水房打来水,准备泡茶,就在这时,机要员手里挥舞着一个盖着“特急”红戳的牛皮纸信封,脸色煞白,上气不接下气地喊:“张……张局!……市里急件!”
张慧劈手夺过信封,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。信封里滑落一份打印的紧急通告和几张放大的彩色图片。她眼睛死死盯住图片上那深褐色、带着暗金纹路的硕大蚊子——正是他在水塘边芦苇丛里见过的那种!信上冰冷的铅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:让……让各地严防蚊子!宁波那边截了某国来的毒蚊子!国安局要介入,Mansonia titillans……攻击性强……远距离追踪人类……幼虫寄宿水生植物根部……委内瑞拉马脑炎……西尼罗河……圣路易斯脑炎……高度疑似疫源!据查,此种病患,极有可能在邑县传播风险,特别重视,关于发生情况要及时报告。
“恁娘个脚!邪乎得很!”张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宁波截获的某国毒蚊!这万里之外的东西,怎么会出现在邑县这山旮旯的水塘子里?他猛地想起前些天镇上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外国人,开着一辆外地牌照的厢式货车,停在村后山坳里鼓捣了半天。当时她只当是收山货的贩子,没往心里去。
情况紧急,这时手机传来呼叫,急忙到县委会议室参加会议,肯定又是这个“毒蚊子”的事儿。
开完会回到局里,马不停蹄向大家通报情况,部署工作。等这一切干完后,到了午后两点了。根据部署,现在围绕着西关鱼塘展开,渐渐缩小范围,直到抓住那几个外国人及蚊子。
她又赶紧往家赶,还没进家门就着急的喊开了,“小石头!小石头!”朝屋里吼,声音都变了调。
小石头应声跑出来,小脸还懵懵懂懂的。张慧一把抓住孙子的胳膊,力气大得让小家伙疼得龇牙咧嘴。她撸起小石头的袖子,又扒开他的衣领,像一头焦躁的老兽,目光在孩子裸露的皮肤上疯狂地搜寻。没有!一点蚊虫叮咬的红点都没有!“最近千万不要靠近水塘!知道不!臭蛋,这两天……有蚊子咬你没?”张慧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
小石头被奶奶的样子吓住了,怯生生地摇头:“没……没有啊奶。咱家点了艾草,蚊子……蚊子不敢进来。”
全村都在死人,拴柱老汉、赵大锤、王寡妇……他们身上,一定有某种共同的东西!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成型:这些蚊子,是被故意放出来的!而且,他们都去过水塘。水塘成了密切关注的地方。疾控中心和派出所已经将水塘四周,划定了警戒线。
宁波海关检疫实验室,核心隔离区。惨白的无影灯下,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
林薇穿着密不透风的白色重型防护服,整个人如同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塑料茧里,连呼吸都带着沉闷的回音。汗水顺着额角流下,蛰得眼睛生疼,她却不敢抬手去擦。面前超净工作台上,一字排开十几个特制的透明观察皿。皿底铺着一层薄薄的营养凝胶,上面静静躺着几十只深褐色的蚊子——正是几天前从“海王星号”上截获的Mansonia titillans。
然而此刻,它们全都死了。僵硬、干瘪、毫无生气。有几只翅膀甚至出现了怪异的蜷曲。
“林工,所有样本……全部确认死亡。”技术员老李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器传来,带着难以置信的疲惫和一丝诡异的轻松,“死亡时间……集中在转运途中或抵达隔离区后的十二小时内。初步解剖,未发现明显物理损伤或常见致死病原体。”
林薇没有回应,她只是死死盯着那些僵硬的虫尸。太顺利了。顺利得令人毛骨悚然。如此精心包装、恒温运输的活体样本,跨越了大半个地球都安然无恙,偏偏在进入中国海关最严密的隔离区后,集体暴毙?这不合逻辑!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。
她拿起一支细长的镊子,手稳得出奇,轻轻夹起一只死蚊。在超高倍电子显微镜下,蚊子口器末端一个极其微小的、几乎与角质层融为一体的乳白色凸起被捕捉到。那不是蚊子天生的结构!边缘有着极其精密的人工切割和融合痕迹!
“老李,”林薇的声音透过防护服传出来,冰冷而紧绷,“口器末端发现异常植入物。非生物组织。立刻提取残留物做成分分析!最高优先级!”
她的目光转向旁边另一台仪器的屏幕,上面正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——这是对蚊子尸体内部病毒存留情况的深度扫描结果。一个刺眼的异常数据跳了出来:病毒粒子处于一种诡异的“深度休眠”状态,被包裹在一种前所未见的、极其稳定的有机晶格结构中。这种晶格……似乎对常规的消杀环境刺激有着惊人的惰性!
林薇的心跳陡然加速。一个可怕的推论在她脑中闪电般成形:死亡是假象!休眠才是真相!这些蚊子本身就是特制的“病毒休眠舱”!它们在等待一个特定的、未知的触发条件!一旦条件满足,休眠解除,瘟疫将如同沉睡的火山般猛烈爆发!而那个口器上的植入物……极可能是释放休眠的关键“钥匙”!
“联系北京总部!最高等级生物安全警报!”林薇猛地转身,防护服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,“这不是入侵!这是一次精确的生物投送!目标……就在国内!”经过了北京总部根据掌握的情报研判,可能就在华北的邑县。
邑县西关村的水塘,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塘。没人敢靠近,连牲口都远远绕道。水面上漂浮的绿膜更厚了,在烈日下泛着油腻腻的死光。岸边那些水葫芦和芦苇,几天不见,竟疯长得遮天蔽日,根茎在水下纠缠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绿阴影,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、甜腻的腐烂气息。
张慧蹲在离水塘十几米远的一个土坡上,像一尊风化的石像。她头上扣着一顶破草帽,身上裹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,死死盯着那片死寂的水域。旁边放着一瓶刺鼻的致蚊子死亡的药水。
她和国安局的几个年轻人和疾控中心的几个同志蹲在水塘边 ,准备消杀。水塘边一片死寂,只有热风吹过疯长水草的沙沙声。夕阳的余晖给水面染上一层诡异的血色时,异动就出现了。起初是细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,从那些水葫芦和芦苇丛的根部漾开。接着,一些极其微小的、深褐色的颗粒状物体,如同被水草排泄出的秽物,悄无声息地从根须的缝隙中漂浮起来,密密麻麻,汇聚在水面之下那片浓绿里。
张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她死死屏住呼吸。水下的深褐色颗粒开始微微蠕动、伸展。极其缓慢,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生命力。它们舒展开纤弱的附肢,抖开薄如蝉翼、边缘带着暗金纹路的翅膀——正是通告图片上那种毒蚊的模样!但体型似乎更小一些,颜色也更深沉,几乎与昏暗的水下环境融为一体。它们没有像普通蚊子那样急于冲出水面,而是静静地悬浮在水下,密密麻麻,如同等待检阅的幽灵军团。口器末端,一点极其微弱的、几乎不可见的乳白色反光,在水波的折射下偶尔闪现。
张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。和疾控中心商量的办法就是先是放火烧蚊。李瘸子带人往这塘里泼过好几桶煤油,点着了烧,水面都烧沸了!可这些鬼东西,就藏在水草深深的根里,躲过了那场大火!这根本不是寻常蚊子的习性!它们像水鬼一样潜伏着!
她猛地想起林薇那份通告里的话:“幼虫特化,将呼吸管刺入水生植物根部获取氧气……” 原来如此!常规的水面喷药、火烧,对深藏根部的虫卵和幼虫根本无效!这设计……这设计简直是恶毒到了骨子里!
夜幕彻底笼罩下来。水下的蚊群开始动了。它们不再满足于悬浮,开始极其缓慢地、悄无声息地向上浮游,贴着水草的茎秆,像一片片深褐色的落叶逆流而上。没有嗡嗡声,没有急不可耐的扑腾,只有一种冰冷的、狩猎者的耐心。它们的目标非常明确——岸边!和疾控中心的同事一起,围绕着水塘展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消杀。
村里染病人开始减少,到没有新的病例,到此算结束了第一场战役。
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村庄的死亡阴影,似乎被这来之不易的“清零”数字暂时逼退。疲惫不堪的张慧,和同样熬红了眼的疾控中心年轻医生小李,刚在村委会的临时指挥部里,就着一盏昏黄的灯泡,草草签完最后一份疫情阶段性报告。报告纸上的油墨未干,那“第一场战役结束”的字样,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轻松感。张慧揉了揉酸涩的眼眶,紧绷了多日的神经刚要松懈一丝缝隙……
“奶奶!奶奶——!”
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童音,如同淬了冰的利刃,骤然撕裂了夜的死寂,从村口方向疾速传来,带着前所未有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恐,穿透了薄薄的窗纸,狠狠扎进张慧的耳膜。
“爹!爹他倒了!烧……烧起来了!抽……抽得好吓人!”
是小石头!是她的孙子!他喊的是……建军?!
张慧浑身剧震,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顶直灌而下,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。她唯一的儿子!郭建军!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,几乎让她窒息。就在刚才,她还以为,那场噩梦终于绕开了她的家门!眼前骤然浮现拴柱老汉临终前那剧烈反张、浑身滚烫的模样,还有赵大锤那喉咙里“嗬嗬”作响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……冰冷的恐惧像无数条毒蛇,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,疯狂噬咬。
“恁娘个脚!”一声困兽濒死般的嘶吼从张慧喉咙里迸发出来,充满了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裂眼角。那刚刚签下的“胜利”报告被她随手扫落在地,像一张毫无价值的废纸。她不再有丝毫犹豫,猛地转身,一把抓住旁边惊愕的小李:“快!跟我走!去我家!不——去医院!直接送医院!”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命令,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。
小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,但职业素养让他瞬间反应过来:“郭建军?他……他不是一直没症状吗?快!打电话通知县医院隔离病区!张局,你冷静点,车!我们开车去!” 他一边快速掏出手机联系医院,一边拽着几乎要冲出门的张慧奔向停在院外的防疫车。
恐惧和愤怒如同两条淬毒的绞索,死死缠住了张慧的心脏,越勒越紧。车子在坑洼的村路上疯狂颠簸,车灯像两柄绝望的光剑,劈开浓稠的夜色。张慧死死抓住车顶的把手,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金属里。她脑海里全是儿子那张憨厚的脸,还有小石头那惊恐到失真的哭喊。那可怕的疫魔,果然没有放过她!它狞笑着,从水边那片象征死亡的深褐色波纹里爬出,无声无息,却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,扑向她世代居住的村庄,最终,精准地扑向了她最深的命脉——她的儿子!
车子如同离弦之箭冲进县医院大门,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的宁静。隔离病区那扇厚重的、印着鲜红“隔离”字样的玻璃门早已打开,几名穿着严实防护服、如同白色堡垒般的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严阵以待。张慧和小李跳下车,一眼就看到等待在急救室旁的小石头和他妈,还有几乎瘫软的老妈和丈夫郭桥。
在急救室里郭建军蜷缩着,身体正经历着可怕的抽搐,像一张被无形巨手疯狂拉扯的弓,每一次反张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喉咙深处发出的、如同野兽濒死的“嗬嗬”怪响。
“建军!”张慧凄厉地喊了一声,就要扑过去。
“张局!不能靠近!”小李和一名护工眼疾手快地死死拦住她。
“我的孙儿啊!救救他!救救我的孙儿啊!”老妈瘫坐在地上,哭得撕心裂肺,布满老茧的手徒劳地伸向被迅速推走的担架车,浑浊的泪水纵横交错在沟壑丛生的脸上。丈夫郭桥默默地扶着妈妈,以防妈妈摔倒。小石头被他妈妈紧紧箍在怀里,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,惊恐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,死死咬着自己的小拳头,压抑着不敢哭出声。
张慧被小李半拖半拽着,在沉重的隔离门外。
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瞬间取代了乡间土路上的尘土气息,冰冷、刺鼻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隔绝意味。明亮的白炽灯光下,一切都显得冰冷而高效。
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又迅速关上,将家属隔绝在外。透过门上小小的观察窗,张慧看到了里面令人窒息的一幕:
郭建军在抢救床上,身体依然在剧烈地、不受控制地抽搐、反张,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,在身下的蓝色防水床单上洇开大片深色、扭曲的湿痕。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,滚烫的热度仿佛隔着玻璃窗都能灼烧到张慧的脸上。他的双眼可怕地上翻着,露出大片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白。一名高大的男护士正用尽全力按住他疯狂甩动的肩膀,防止他坠床或撞伤。另一名护士动作麻利地将一个防咬口塞塞进他紧咬的牙关之间,防止他咬断自己的舌头。他的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扯的怪响,间或夹杂着几声完全走调的、意义不明的嘶吼,充满了非人的痛苦。
“心率150!血压190/110!体温40.8度!”一名医生紧盯着旁边监护仪上疯狂跳跃的数字和曲线,语速快得像连珠炮,“准备安定10mg静脉推注!快!冰袋物理降温!开通静脉双通道!抽血急查血常规、生化、凝血、血气分析!通知检验科加急!快!”他的声音冷静而有力,在紧张到极点的空气中指挥若定,每一个指令都像一颗定心丸,又像一把重锤敲在张慧心上。
隔着冰冷的玻璃窗,张慧看到儿子那熟悉的脸庞因痛苦和抽搐而扭曲变形,变得陌生而狰狞。那滚烫的体温,那非人的抽搐力量,那骇人的喉音……和几天前死在土炕上的拴柱老汉、赵大锤,如出一辙!绝望,如同西伯利亚最寒冷的冰潮,瞬间从脚底涌起,灭顶般将她淹没。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,腿一软,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。她用尽最后的力气,将颤抖的手掌按在冰冷的玻璃窗上,仿佛想穿透这层坚硬的阻隔,去触摸儿子那滚烫的额头,去分担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。
“建军……我的儿啊……”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,泪水决堤般涌出,在布满灰尘和汗水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。那扇门,那层玻璃,此刻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。她刚刚带领村民走出疫情的泥沼,以为看见了曙光,转瞬间,她唯一的儿子却被拖入了这隔离病房的最深处,在死亡线上疯狂挣扎。外面“第一场战役结束”的余音尚在,里面,属于她张慧的、最残酷的战役,才刚刚开始。那刺鼻的消毒水味,那刺目的白炽灯光,那冰冷的仪器嗡鸣,还有那扇隔绝了生与死、希望与绝望的厚重玻璃门——这里,就是她新的战场,一个比村庄任何角落都更令人窒息和绝望的战场。她只能眼睁睁看着,无能为力,心如刀绞。恩魔的阴影,从未真正离开,它只是换了一个更冰冷、更残酷的战场,精准地扼住了她的咽喉。
“妈……妈……”郭建军在又一次剧烈的抽搐间隙,似乎恢复了一瞬的清明,布满血丝的眼睛艰难地聚焦在妈妈的脸上,嘴唇翕动着,吐出几个破碎的、夹杂着浓重邑县腔调的音节,“冷……好冷……头……炸了……光……白花花的光……晃眼……”
张慧心如刀绞,而她束手无策。儿子猛地又开始了更剧烈的痉挛,身体反弓成一个夸张的弧度。在无意识的痛苦呻吟中,到天快亮时咽了气。一家人悲痛欲绝,但遗体也得赶快缴由疾控中心处理。
单位上的公事繁忙,与张慧何干?儿子死了,活着还有啥意思?不如与儿子一同死去。当看到亲爱的儿子死了时 ,真想一死了之,但自己是个党员,是个干部,不能啊?她挣扎着站起来,投入到蚊子阻击战中,一定要找出制造这个悲剧的主角。
在意识崩溃边缘挣扎的张慧像是一个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似的,愤怒填满的脑海!她猛地想起了那些蚊子口器末端的乳白色植入物!想起了宁波海关截获的源头!想起了那场诡异的“死亡”和“休眠”!所有散乱的、恐怖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声诡异的“Lab”粗暴地串联起来!
阴谋!一个巨大、冰冷、非人的阴谋!目标就是他们!就是邑县!甚至……更广!那些蚊子是载体,是工具!它们携带的不仅仅是病毒,还有别的鬼东西!能把人变成胡言乱语的鬼东西!
就在这时,张慧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,一看,是局里值班员打来的,“局长,宁波一个叫林薇的要跟你通话,说有要事跟你说!”
张局愣了一下,想了想说,“你把我电话号码给她。”
一会儿,手机响了,张慧颤抖着手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张局长吗?我是宁波海关的林薇!”电话那头传来林薇的声音,沙哑、急促,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,背景音里似乎还有仪器尖锐的警报声在鸣响,“听着!我们有了重大突破!蚊子体内的病毒处于人工诱导的休眠态!它们口器上发现了微型生物信号接收器!更关键的是,我们在蚊子尸体内部,检测到极其微量的、不属于病毒本身的神经活性肽片段!初步判断,这种物质具有……具有短时侵入并干扰宿主中枢神经的效力!它能强行读取或……或植入某些表层记忆碎片!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?”
张慧握着电话,听着林薇的话,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她的心上。她看着空空的炕上,仿佛建军还在,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和无边寒意的战栗席卷全身。
“林……林同志……”张慧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,“俺儿……中了招了……刚才过世了,实验室’(Lab)……就在找!这营生……这营生邪性啊!它们不是要瘟死咱们……它们……它们是要掏空俺们的魂儿!掏空咱们的根儿啊!”
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只有仪器单调的警报声在背景里持续尖叫。
“张局长,”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,冰冷得像手术刀,“你要节哀,在这节骨眼上一定要坚持住。增援已经在路上。那个‘Lab’……它一定就在附近!找到它!不惜一切代价,找到它!这很可能就是整个瘟疫的触发核心!”
夜色如墨汁般泼洒下来,将西关村后连绵的荒山野岭染成一片沉郁的暗影。风掠过嶙峋的怪石和稀疏的枯树,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,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。
张慧和同志们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老狼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。她腰间别着已经上堂的手枪,口袋里胡乱塞了干硬的玉米饼子,一边挎着行军水壶。头脑中,儿子那非人的抽搐如同跗骨之蛆,不时地啃噬着他的神经。
“Lab……实验室……” 张慧喘着粗气,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黑黢黢的山坳。她结合林薇电话里关于神经活性肽的骇人信息,一个指向明确的箭头在她心中成型——那几个鬼祟的外国人!那辆停在村后山坳里的厢式货车!
她凭着几十年在山里摸爬滚打的本能,追踪着车轮碾过荒草留下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模糊痕迹,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不属于山野的化学制剂气味。这气味很淡,混杂在泥土和腐叶的气息里,却像一根冰冷的针,不断刺激着她高度紧绷的神经。
不知攀爬了多久,汗水浸透了衣衫,又被夜风吹得冰凉。前方,一个被几块巨大卧牛石半掩着的狭窄山洞口出现在视野里。洞口黑黢黢的,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。洞口附近的地面上,散落着几个被踩扁的烟蒂——过滤嘴是醒目的蓝色,不是本地常见的牌子。还有几片被撕下的银色锡箔包装纸,上面印着模糊的、看不懂的英文标识。
“就是这里!”张慧说。
张慧的心跳得像擂鼓。她紧紧握在手中枪,冰冷的钢铁触感给了她一丝虚妄的支撑。她侧着身,像壁虎一样贴着冰冷潮湿的岩壁。他们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洞口。一股混合着消毒水、化学制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腐败味道的浊气扑面而来,呛得她几乎窒息。
洞里并非完全黑暗。深处,隐约透出一种惨绿色的、极其微弱的光晕,如同鬼火。空气里,一种低沉、持续、几乎感觉不到的嗡嗡声在振动,像是某种大型机器在运转,又像是无数蚊虫在共鸣。
她屏住呼吸,在狭窄曲折的天然甬道中摸索前行。脚下的碎石硌着脚,岩壁上的湿滑苔藓冰凉刺骨。嗡嗡声越来越清晰,那惨绿的光也越来越近。转过一个近乎直角的弯道,眼前豁然开朗。
张慧猛地刹住脚步,身体死死贴在冰冷的岩壁上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眼前的景象,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!
这是一个巨大的、被人工开凿拓宽过的天然溶洞。洞顶垂下的钟乳石被粗暴地截断,裸露出狰狞的断口。惨绿色的光源来自洞壁上几盏嵌着的、发出冷光的条状灯管,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森罗鬼域。
洞窟中央,矗立着几组庞大而复杂的银色金属设备,粗大的管线如同怪物的血管虬结缠绕,连接着大大小小、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箱体和圆柱形容器。那些低沉持续的嗡嗡声,正是从这些设备的核心部位发出的。
而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景象,环绕在洞窟的边缘。
那里,沿着岩壁,挖掘出一个个巨大的、深约数米的水池!池子里并非清水,而是灌满了粘稠的、墨绿色的营养液!无数粗壮的水生植物——水葫芦、芦苇、浮萍——如同疯魔般在池中野蛮生长,它们的根须在粘稠的绿液中纠缠翻滚,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、蠕动的森林!就在那些翻滚的根须之间,密密麻麻、难以计数的深褐色虫卵、幼虫和正在蜕变的蛹,像一层厚厚的、活着的淤泥,覆盖了整个池底和水生植物的茎秆!无数刚刚羽化完成的成年Mansonia titillans,带着湿漉漉的翅膀和口器末端那点微弱的乳白反光,正从粘稠的液面下挣扎着爬出,沿着池壁,汇聚成一股股深褐色的细流,悄无声息地朝着洞窟顶部一个敞开的巨大通风管道口飞去!那管道,直通山外!
这哪里是什么“实验室”?这分明是一个巨大而高效的地狱虫巢!一个源源不断生产、输送死亡瘟疫的兵工厂!
张慧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强烈的恶心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。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靠近入口处的一个金属工作台。台面上散乱地放着一些仪器、记录本和几支使用过的注射器。最吸引他目光的,是工作台后靠墙立着的一个多层试管架。
惨绿色的冷光下,试管架上插满了数十支细长的玻璃试管。每一支试管里都盛放着不同颜色、不同粘稠度的液体——有无色澄清的,有淡黄的,有微微泛蓝的,还有几支是诡异的暗红色。这些都不是重点。
让张慧的血液彻底凝固、灵魂都为之冻结的,是贴在每一支试管下方的标签。
标签是打印的,白底黑字,清晰无比。
标签的内容并非化学分子式或实验编号。
上面打印着的是冷酷的、如同屠宰场分类标识般的汉字:
“冀中平原 / 样本组 7-B”
“太行山麓 / 样本组 3-D”
“燕山北麓 / 样本组 9-F”
……以及,最靠近边缘,被一支暗红色液体试管压着的那一张——
“华北汉族 / 清除序列”。
“清……除……序列……” 张慧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重复着这四个字。
与张慧一同前往这个山洞调查的县国安的同志,看后也感到问题的严重性,立即向上级作了汇报。派出的武警已经在上山的途中。他们立刻展开调查,询问这山里的老百姓。问距离这个山洞比较近的村民,才得知,“有几个外国面孔的人曾出入洞口,现在已经不知去向!”问这个地方叫什么?是不是叫“老鹰愁”,回答是“老鹰愁”!张慧曾在这里蹲过点,对这里比较熟悉。
“老鹰愁”?在军用地图上,被重重红圈标记着,紧邻一片早已废弃多年、却依旧挂满“军事禁区”冰冷告示的冷战遗存区域。县公安局和县武警中队正赶往“老鹰愁”。几乎同时,另一条加密专线也接到了保定支队机动大队火速增援的命令。
清晨,山里的雾瘇尚未消散,粘稠如湿透的棉花,沉沉压在陡峭的山林间。本地老猎人王三爷被临时征召为向导,稀疏花白的头发被露水打湿,紧贴在额头上。他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,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,用浓重的乡音低声咒骂:“这鬼天,弄不好晌午就得崴泥(下雨)!那几个洋毛子,作死也不挑个地界儿!”他常年在这片山讨生活,深知此地“早穿皮袄午穿纱”的怪脾气。
搜捕队伍顶着湿漉漉的雾气艰难行进。张局长走在队伍靠前位置,眯着眼睛,如扫描仪般扫视着周遭一切——脚下腐叶被踩踏的细微痕迹、岩壁上不自然的刮痕、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陌生汗味…都逃不过她鹰隼般锐利的眼睛。她的手指不时拂过冰冷的岩石,仿佛在触摸这片沉默山峦的脉搏。她熟悉这里的每一道褶皱,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纹。她过去曾到过这里,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。突然,王三爷压低嗓门,带着惊疑:“张局,您瞅!”他的手指指向一处被半腐落叶覆盖的石缝,那里赫然露出一小角色彩鲜艳的塑料包装纸,上面印着扭曲的外文字母,是某种高能量压缩食品的残迹。
“是他们的路粮!”张局长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,“方向没错,盯紧喽,这几个货,离咱们不远了!”她立刻通过对讲机,将这一关键发现和推测的方向通报给所有搜山分队。无形的包围圈在浓雾弥漫、地势险恶的山林中,如同缓慢收紧的绞索。
正午时分,闷雷在厚重的云层里沉闷地滚动,仿佛憋着一场无处发泄的暴怒。张局长带领的小组攀上一处视野稍好的陡坡。她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雾气的粘腻,举起望远镜,镜片缓缓扫过下方危机四伏的“鬼见愁”谷底。突然,她的动作凝固了——就在下方一片犬牙交错的乱石坡后,几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彩色身影正紧贴着岩壁,极其缓慢地向上移动,其中一人手中,赫然紧握着一个带有小型电子屏幕的奇特仪器!
“目标锁定!坐标七号谷!全体注意,目标持有不明电子设备!”张局长的心跳如密集的鼓点,声音却压得极低,异常沉稳,瞬间通过无线电传遍整个指挥网络。命令如无形的电流,在浓雾与山峦间疾速传递。武警、机动大队的精锐力量,如同听到号令的狼群,从各个预设的隐蔽点悄然现身,无声而迅疾地向坐标位置包抄合围。一张无形的大网,在惊雷滚过天际的刹那,骤然收紧!
“别动!抱头!趴下!”炸雷般的怒吼混合着浓重的邑县腔调,猛地从四面八方炸响,盖过了山间沉闷的雷鸣!如同利剑,瞬间刺破浓雾,死死钉在三个惊慌失措的外国人身上。其中一个反应极快,猛地将手中那个带屏幕的铁盒子狠狠砸向旁边的岩石!“哐当”一声脆响,碎片四溅!但这徒劳的毁灭,只发生在他被数名如猛虎般扑上的武警战士死死按倒在冰冷、湿滑的岩石上的瞬间。挣扎是徒劳的,冰冷的手铐“咔嚓”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。另外两人也几乎在同时被制服。那个被砸碎的铁盒子残骸,被一名战士小心翼翼地用证物袋收起。
王三爷挤到近前,布满皱纹的脸凑到其中一个金发外国人面前,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对方,用浓得化不开的土话恨恨骂道:“洋毛子!吃饱了撑的,跑俺们这山沟沟里作甚妖?找死啊你!”对方茫然地回望着他,显然一个字也没听懂,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解。
临时指挥点设在一个勉强避雨的山凹里。张局长浑身湿透,头发紧贴额角,却毫不在意。她蹲在三个垂头丧气的外国人面前,眼神像手术刀一样锋利,轮流审视着他们。她拿起从他们背包里搜出的一叠防水地图和几张残破的、绘有奇怪线条与符号的图纸复印件,用清晰、缓慢的中文问道:“名字?国籍?进山目的?”三人眼神闪烁,嘴唇紧闭,空气凝滞如铁。张局长嘴角忽然掠过一丝极淡、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。她站起身,走到那个砸碎仪器的壮硕男子面前,猛地俯身,用流利至极、带着冷硬伦敦腔的英语,语速极快地问道:“Who ordered you to locate the abandoned Sector Gamma signal array? How much did they pay you?”(谁命令你们定位废弃的伽马区信号阵列?他们付了多少钱?)
那壮汉猛地抬头,蓝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,脸上血色瞬间褪尽,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如同被重锤击中般凝固在脸上。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:“How… how do you know about Gamma…?”(你…你怎么知道伽马…?)话音未落,他猛地意识到失言,死死咬住了嘴唇,但那一瞬间的失态和泄露的信息,在张局长和旁边记录人员眼中,已如暗夜中的闪电般清晰刺目。
张局长直起身,不再看那面如死灰的壮汉。她转向旁边负责记录的国安干事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穿透力,字字清晰地用邑县方言吩咐:“都记瓷实了(记录清楚)。这几个‘洋毛子’,嘴再严实,也架不住咱们这地界儿的‘水土’。好好问问,他们到底奔咱们老鹰愁底下埋的嘛‘宝贝’来的。”那特有的、带着坚硬棱角的乡音,在湿冷的山风里嗡嗡作响,仿佛裹挟着这片古老山岩的沉默力量。
头顶上方,军用直升机的巨大轰鸣声由远及近,螺旋桨搅动着沉重的雨云,强烈的探照灯光柱穿透稀薄的雾气,如同天罚之眼扫过这片刚刚结束狩猎的险恶山林。直升机带起的猛烈气流,卷起地上的碎石和枯枝败叶,抽打在人们的脸上,生疼。王三爷裹紧了潮湿的旧衣,眯着眼,望着悬停在半空发出巨大噪音的钢铁巨鸟,又看看那几个被押着、深一脚浅一脚走向直升机垂下的悬梯的外国人,摇了摇头,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邑县土话:“瞎扑腾!甭管哪路神仙,进了这山,是龙你得盘着,是虎你得趴着!”
张局长站在猎猎风中,没有抬头看那喧嚣的直升机。她布满血丝的眼睛,依旧紧紧盯着手中那份残破图纸复印件上,一处被刻意模糊、却依稀能辨出指向某个特定坐标的细微标记。雨水顺着她的帽檐滴落,打湿了图纸的一角。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在山谷中反复震荡,淹没了所有细微的声响。然而在张局长心中,另一场无声的、更为复杂的较量,才刚刚拉开序幕——图纸的残片、破碎的仪器、外国人瞬间失守的惊惶眼神,都化作了指向更深处迷雾的冰冷坐标。
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,比这山洞深处万年不化的阴冷更刺骨百倍,从骨髓深处疯狂涌出,瞬间冻结了她四肢百骸。她手指,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知觉。惨绿的光,映着她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、因极致的惊骇和愤怒而扭曲的脸,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。国际间的斗争异常激烈。某国某实验室早就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,发生了到某地参加国际军事运动会,某国代表团成员突然患病,并被专机紧急接走的事件,随后发生了全国抗疫的。其中细节,令人费解。张局对大家说,“同志们啊,敌人亡我之心不死,我们要提高警惕,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倦怠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