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十年不娶的羊倌
一
1993年的第一场霜降下来时，程程的羊群已经扩到了八十六只。他蹲在慢湾坡最高的山峁上啃冷馍，望见沟底张铁匠家新起的砖房——青灰色的水泥墙面上，"新疆特产"的招牌红得扎眼，门前停着辆嘉陵摩托车，车把上拴着褪色的红绸花。
"程家后生！"放羊的老汉在对面坡上喊，"你爹又托刘媒婆说亲咧！"喊声惊起了草丛里的沙鸡，扑棱棱飞过山沟。程程摸出怀里的铁戳子，在砂岩上磨了磨——十年了，这铁器越磨越亮，像块沉甸甸的银锭。
日头偏西时，他赶着羊群绕过老坟湾。金兰家的灰毛驴早没了，换成两头油光水滑的骡子，正低头嚼着槽里的苜蓿。程程突然听见院里传来婴儿啼哭，接着是金兰娘哄孩子的声音："噢——不哭不哭，新疆爸爸明天就寄奶粉来..."
二
腊月二十三祭灶夜，程程摸黑去了趟老槐树。雪地里的脚印早被十年的风雨抹平了，只有树皮上九个梅花印还在，已经长成了凸起的树瘤。他掏出小刀在最高的树瘤上刻字，木屑簌簌落在雪地上，像细碎的时光碎片。
"程会计！"突然有人喊他新得的官名。村民组长打着手电筒走来，光柱扫过程程冻得通红的手："乡里要统计大牲畜，你明天..."话突然断了，电筒光照见树干上新鲜的刻痕——"金兰走西口"五个字，最后一笔拖得老长，像道伤疤。
回家的路上飘起了雪。程程摸到兜里有东西——是白天的报纸，第三版登着新疆建设兵团的报道，配图里模糊的人影中有个穿蓝布衫的妇女，辫子盘在头顶，像极了十年前的模样。
三
开春后，程程当上了村会计。去乡里开会那天，他特意绕道供销社，用半斤羊毛换了本中国地图。晚上伏在煤油灯下，他用铁戳子沿着兰新铁路线烙了一串小孔，从会宁到乌鲁木齐，连起来像条歪扭的虚线。
"程会计记账呢？"父亲突然掀开门帘，旱烟味混着夜风灌进来。程程慌忙合上地图，却露出了压在底下的绣花鞋垫——是金兰十年前塞给他的，已经磨得起了毛边。父亲盯着鞋垫上"平安"二字看了半晌，突然说："东梁村的女子...彩礼只要两头羊。"
煤油灯爆了个灯花。程程摸出铁戳子往账本上盖印，鲜红的印泥渗进纸纤维里，像血。
四
中秋节前，乡邮递员送来封挂号信。信封上印着"石河子"的邮戳，里头只有张黑白照片——穿棉猴的娃娃坐在雪爬犁上，背景是排白杨树。程程对着日头细看，发现孩子腕上戴着块有裂纹的手表。
那天夜里，程程去了趟金兰家的老宅。新起的砖房锁着门，窗台上落着层灰。他把照片塞进门缝时，听见里头有老鼠窸窣跑过。月光照见墙上的奖状："光荣军属"，金粉已经剥落了大半。
回程时路过当年的粪场，程程突然跪在冻硬的地垄上。铁戳子深深扎进泥土，惊起了草窝里的鹌鹑。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吠，慢湾坡的灯火在沟壑间明明灭灭，像散落的星子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，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，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，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青山不碍白云飞》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长篇小说有《山狐泪》《雾隐相思佩》《龙脉诡谭》《山河龙隐录》《乾坤返气录》等己出版。
八十年代后期，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，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，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，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，不宜全部公开，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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