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枣树
文/王炜
【编者按】这篇《枣树》以质朴的笔触,将一段与枣树相关的童年记忆娓娓道来,字里行间满是对故乡、亲人与逝去时光的深切眷恋,是一篇以小见大、情真意切的散文佳作。文章以“枣树”为核心意象,串联起童年生活的片段:从五月枣花初绽时的清甜微苦,到青枣挂枝时的青涩馋念;从“红眼圈”时的护枣趣事,到“满面红”时的丰收欢腾;从晾晒枣的多样吃法,到醉枣的独特香甜……作者以时间为轴,细致描摹了枣树从开花到结果、从青涩到成熟的全过程,更将与之相关的生活场景 ——爬树摇枣的顽皮、用弹弓护枣的机灵、等待醉枣的期盼——一一铺展,每个细节都带着鲜活的生活气息,仿佛能让人闻到枣花香、尝到醉枣甜。在这些具象的回忆里,“外婆”的身影始终若隐若现:她担心爬树孙儿的安危,她传授枣的多样吃法,她封存醉枣时的认真,她叮嘱醉枣要留到过年……枣树成了外婆与作者童年之间的情感纽带,而外婆的离去,也让枣树与相关的味觉记忆一同沉淀为无法复刻的乡愁。文末写城市里的枣“干巴巴没味道”,与外婆家的枣形成鲜明对比,看似是对枣味的挑剔,实则是对逝去亲情与故乡时光的怅惘,情感真挚而含蓄。全文语言平实如话,没有华丽辞藻,却因细节的细腻而极具画面感:“黄的枣花在绿的树叶的映衬下,分外清爽鲜亮”“红里带黑的那种黝红,越是黝红就越是香甜”“摇枣时红枣扑啦啦落了一地”,这些描写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。而“歪歪扭扭的枣树”“醉枣的酒香”等意象,不仅是童年生活的印记,更承载着对故乡与亲人的永恒思念,让整篇文章在平淡中见深情,于细微处显厚重。【编辑:纪昀清】
幼年时住在外婆家,外婆家的脑畔(窑顶)上是有一片枣树的。到底有多少棵枣树,却从没有数过,少说也有二十棵,或许是三十棵。每棵枣树的形状是不一样的,大小也不尽一致,大都有碗口粗,有的甚至还要粗些,却是歪歪扭扭的,几乎没有一棵是端直的。
大约是五月的时候,树上的枣花就开了。枣花开在枣树叶根下,黄颜色的,小小的花蕾花蕊间略微泛出些淡淡的绿来。枣树叶也并不大,基本上是椭圆形的,叶子的末端有些尖,绿绿的有深有浅。黄的枣花在绿的树叶的映衬下,分外清爽鲜亮。虽然知道这时离吃枣还远着呢,却忍不住摘下几朵枣花放进嘴里,甜甜的稍有点苦。
再过些时日,枣花上便结了枣,大小如同绿豆,慢慢地开始长大。那时嘴可真馋,见枣树上刚挂上枣,小得简直捏都捏不住,心里就痒痒的。放学时,只要看见路边树上的枣,就想伸手摘上几颗。吃到口里,只觉青涩难咽,但还是想吃。
枣一天天成长,再大些,就少了许多涩味,也不觉有多难吃了,饿了时还能填填肚子。早就听说县里有一个镇叫枣林坪的,正像它的名字一样,走进镇里,全镇所能看到的树近乎全是枣树,工作后有机会去过一次,果是如此。那里的农人们下地干活,到了晌午时分,家里人送到地里的饭就是一陶瓷罐水,上面搁着一只碗,碗里全都是青枣。说来也怪,那些农人蹲着吃完枣后再喝一气凉水,居然不闹肚子,照样干活,却省了一家不少的口粮。这是困难时期人们一种无奈的选择。
枣还是青的,青里有些白,也大了好多,但渐渐地要变红了。枣是从上往下红的,起初就像用红笔在枣的根蒂四周画了个圈,细细的,我们把它叫作“红眼圈”。这时的枣已经少了不少涩味,好吃多了,确实是能充饥的,还能顶饱。而其时,偷枣的人也便多了起来,有枣树的人家就要操心照看着枣了。
外婆家的院子里有一间侧房,侧房前面的顶上,又是几间朝南的临街平房,210国道就从旁边通过。从院子里爬上搭在与邻居家墙上的梯子,经墙头走过,到头再往房上爬几下,就到了侧房上。上面是一片茂盛的野草,正好能用来隐蔽,观察对面脑畔上枣树周围的可疑情况。觉得还是不够好,就在杂草里用小石头垒起一堵三尺多高的墙来,墙中间立起两块砖,早先用小刀钻两个核桃大的眼,身边再放一副弹弓。好了,这下就能藏在墙后面侦察枣树地里的动静了。发现枣树下有人图谋不轨,就猛地站起来大喝一声——“做甚哩!”同时一颗石子早已从弹弓中疾射出去,树下的人就飞也似的逃走了。
枣越来越红了,红到快一半时,我们就叫它“半红红”。枣很甜了,脆脆的,吃完一颗连后味都是甜的。再过上一段时间,树上的枣就全红了,仍然是绿的树叶,树上却挂满了红通通的枣,绿的叶红的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,很是诱人的。我们叫这会儿的枣为“满面红”。那红并不是鲜红的,而是红里带黑的那种黝红,越是黝红就越是香甜,水灵灵的,吃上一颗,清脆爽口。
中秋时节,枣就熟了。收获时,全家男女老少一起拿着口袋、长竿来到枣树下,抬头望着树上密密麻麻的红枣,脸上就写满了美滋滋的快意。我更是想在大人面前表现表现,猴子一样三下两下就爬上了树。越往上爬树枝就越细,人站在上面,压得整个树枝晃晃悠悠,吓得外婆连喊我快下来。而我却两手抱住树枝猛地摇几下,树上的红枣就扑啦啦落了一地,地上的人捡都捡不及。一棵棵枣树摇过之后,树枝上的枣就成了零零星星的。该用长竿打了,竿到之处,红枣和树叶就一起纷纷掉落下来。
大袋小袋里装满了枣,一家人就满心欢喜地肩扛手提着回家去。外婆把枣留了一些让我们吃,说你们娃娃家牙口好,才打下来的枣吃着又甜又脆,好吃。其他的则倒在院子里,在太阳下摊开晾晒,晒干了可以包粽子或是蒸年糕吃,也可以在稀饭里煮着吃。外婆说枣的吃法可多哩,而我却认为最好吃的莫过于醉枣了。
醉枣是枣还在“红眼圈”或“半红红”时,碗里倒点白酒,放入枣搅拌均匀,接着倒入一陶瓷坛子,然后把坛子盖上,用泥巴将缝隙糊了密封好。过上四十天后再打开坛子,喔!酒和着枣,满屋子里香气扑鼻。等不及趴在坛子口直流口水,外婆就抓出一把塞给我,两手捧着一看,先前并没有红透的枣就全红了,变软了,但个个都很饱满。捡一颗放进口中咬上几下——真香啊,甜酥的且有些浅淡的酒味,吃一口真是神清气爽,回味甜美。
醉枣是不能随便吃的,外婆说要留到过年招待客人,到时才能吃。因此,就盼望着过年,过年了就能吃醉枣。然而,外婆去世后,就不在外婆家住了,而是跟着做教师的母亲去学校住。从那以后,就再也没去过外婆家的脑畔上,更是没有吃过外婆家的醉枣。
后来,离开了家乡,离开了高原,来到了城市。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,偶尔再吃到枣,就感觉没有外婆家的枣那样的甜了,也没有了外婆家枣的香脆和枣里那许多甜丝丝的水分,总感到干巴巴的吃起来没什么味道。于是,就想念外婆家的枣树,想念树上的红枣。
也不晓得外婆家那些歪歪扭扭的枣树是否还长在那里。

【作者简介】王炜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,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主席。著有散文集《拉船》,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。中学英语高级教师,陕西省骨干中学校长,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学学士。作品《西塘浮影》入选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第三届《中国最美游记》,《剪窗花》入选由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的《中国民俗文化》,《荷韵》入选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第三届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》。书赠国家图书馆、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、南京大学图书馆和泰国皇家图书馆等收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