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 野
文/路等学(兰州)
晨雾还没散尽的时候,田野就醒了。它不是天生的平整,是祖先们握着骨耜,一锄一锄敲碎硬土,用脚把高低不平的地方踩实,让野草退到田埂外,让河水顺着沟渠绕着田地走。最早的田野没有名字,就像大地皮肤上慢慢显出来的纹路,把荒蛮分成一块一块,里面种着对吃饱饭的盼头。
春天播种时,田野像浸了水的墨。农人弯着腰,把谷粒往泥里摁,湿泥漫过脚踝,留下个浅浅的印子,又被后面的脚印轻轻盖掉。指缝漏下的阳光落在土块上,像撒了把碎金子。夏夜的田野是会喘气的,稻穗在风里轻轻晃,像在说悄悄话,把月光筛成一片碎银。青蛙在田埂边“呱呱”叫成一片,萤火虫提着小灯笼,陪着正“咔吧咔吧”往上长的玉米。到了秋收,田野就成了打翻的颜料盒:稻子黄得像海,高粱红得像火把,豆荚在地里挤着,时不时“啪”地炸开。空气里飘着甜香,混着泥土和秸秆的味儿。人们挥着亮闪闪的镰刀,汗珠子掉在土里,换来陶罐里沉甸甸的谷米,竹筐里圆滚滚的红薯。田野就这么实在,把能好好活下去的底气,稳稳地递到人们手里。
现在的田野还在长,只是要操心的事多了。它不光要结出粮食,还得让田埂上的蒲公英好好开,水沟里的蝌蚪自在游,让蝴蝶有花停,麻雀有谷吃,让蚯蚓在土里慢慢松土。人们站在田埂上,不只是想收成多少了:看远处的炊烟在树影里慢慢散开,听风吹稻叶“沙沙”的声,心里的烦劲儿就像露水似的,慢慢干了。有时候弯腰捡起个落在地上的麦穗,摸着手心里那温温的饱满,就像接上了老辈子的念想——我们的根,原来一直扎在这儿。田野像面软乎乎的镜子,照得出我们是从泥土里来的,也让在城里忙得脚不沾地的人,能停下来喘口气。
田野从来不说话,可答案都在土里长着。每颗种子使劲发芽,都是对生命的回答;每一季庄稼熟了,都是写给大地和种地人的一封没写字的信。犁铧翻开的不只是土,还有被忘了的日子;田埂上的每道弯,都是大地脸上消不了的温柔皱纹,记着谁流了汗,谁笑了,谁叹了气。田野从来不是冷冰冰的土,是活着的历史,是跟着四季走的诗,是我们的根一直缠着的故乡。
作者简介:路等学,中共党员,甘肃省科学院生物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。主要从事农业区域经济研究,食用菌品种选育及栽培发术研究与推广。发表论文和网络文章百篇以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