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 明
文/路等学(甘肃)
最后一粒星芒在天际隐去时,东方的云层正悄然洇开一抹淡紫。这并非墨染的意外,而是低角度阳光穿过大气层,短波蓝光被大量散射,留下波长较长的红、紫光谱在尘埃与水汽微粒间晕染的杰作。街角的路灯依然固执地亮着,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夜尘的残迹,却再无力穿透渐次饱满的晨光——它们注定在这场与天体运行法则的角力中败下阵来,如同完成了守夜使命的哨兵,悄然隐退。
最先感知这微妙嬗变的,是风。它仿佛携带着光的信息,轻轻拨开盘踞在树梢的夜寒。老槐树虬结的枝桠微微一颤,几片伶仃的残叶飘落,在凝着薄露的石板路上划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,宣告着温度变化的序曲。紧随其后的,是屋檐下钻出的麻雀。它们并非盲目苏醒,体内精密的生物钟早已校准了晨光熹微的刻度。三五只麻雀歪着头,灵巧地啄食着窗台上散落的米粒,翅膀扑棱的微响惊动了草叶尖端的露珠。那浑圆的水珠坠落的瞬间,恰好被地平线上刺破云层的第一缕阳光穿透,瞬间析出一道转瞬即逝的霓虹——这是光与水最短暂而精妙的共舞,是大气折射与反射法则在微观尺度上的精确演示。
人间烟火随之升腾。早市的摊贩已支起摊位,铁锅中热油滋滋作响,葱花与面饼焦香的气息浓烈地漫过青石板路,形成一股无形的引力,牵引着早行人的步履。卖豆浆的老汉掀开保温桶厚重的木盖,蓬勃的白汽骤然升腾,恰巧裹住了蹒跚而过、拎着沾满晨露青菜的老妪。青菜叶片上那些晶莹的水珠,在愈发清亮的晨光里,闪烁着碎钻般细密而真实的光泽。
远处,钢筋与水泥碰撞的叮当声,是城市生长的低沉脉搏。新的骨骼正一节节拔地而起。脚手架高处,工人们的安全帽在初生的阳光下反射着醒目的光芒,恍若散落在城市钢铁丛林肩头的晨星。他们俯瞰下去,沉睡的街道正舒展着筋骨:公交车从街角沉稳地拐出,未熄的车灯如同惺忪睡眼。
此刻,最鲜活的跃动属于奔向未来的身影。穿着整洁校服的少年们,步履轻快或略带急促地汇入晨光。书包带在肩头勒出浅浅的弧度,里面装着的课本正等待被目光翻阅,习题册盼着被笔尖丈量——这些承载着公式、文字与思想的纸张,终将在大脑皮层刻下知识的纹路,成为搭建认知世界的砖瓦。他们踩着晨光投下的短影前行,脚步声在空荡的巷弄里弹回清脆的回响,那是单词在舌尖滚动的韵律,是定理在脑海推演的节拍,更是心智从蒙昧走向澄明的足音。不远处的操场已扬起喧闹,穿运动服的孩子正绕着跑道奔跑,呼出的白气遇光即散,像无数个被朝阳点燃的小火星。每一次摆臂都在拓展胸腔的容量,每一次蹬地都在强化肌肉的记忆,而心脏在胸腔里沉稳的鼓点,恰是意志力在晨光中锻打的叮当声——这些正在生长的力量,终将支撑他们翻越未来的山岗。
天穹彻底明朗。厚重的云层被熔化成流淌的金红,又被高空的气流撕扯成轻盈透亮的薄纱,温柔地兜住并播撒着倾泻而下的天光。公园里,打太极的老人缓缓推手,衣袖拂过饱含夜露微凉的空气,动作间仿佛能触摸到这黎明流转的韵律与力量——它蕴藏在初绽月季花瓣舒展的细胞里,鼓荡在孩童追逐飞盘时扬起的衣角与清亮的笑声中,更深深浸润在每一双被晨光点亮的眼眸里:那里面映着教室的窗,跑道的线,映着黑板上尚未擦去的板书,也映着比朝阳更明亮的、对世界的追问与向往。
这便是黎明。它绝非白昼粗暴的骤然降临,而是深邃黑夜与新生晨光在宏大宇宙尺度下,遵循着精确的轨道与周期,完成的一次壮丽而温柔的权力交接。它是光与暗在临界点上的深情相拥,是时间之河悄然递向未来的那只无形之手。就像窗台上的向日葵,花盘在夜与昼的嬗变中,早已遵循内在的光敏机制,精准校准了迎接朝阳的朝向;那些奔跑在晨光里的少年,正以课本为土壤,以汗水为雨露,让好奇的种子在黎明的催化下破土——他们眼中跳动的希冀,不是缥缈的幻影,而是被晨光镀上金边的、正在生长的明天。当第一节课的铃声与朝阳同时抵达,整个世界都在见证:黎明不仅是昼夜的分野,更是所有可能性开始生长的时刻。
作者简介:路等学,中共党员,甘肃省科学院生物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。主要从事农业区域经济研究,食用菌品种选育及栽培发术研究与推广。发表论文和网络文章百篇以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