择(zhai)死白择
文/张荣新
说起兽医这个行业,也得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吧!
建国后直到六十年代初,我们国家才开始筹备在各地建设兽医站,到了八十年代实行生产责任制后,才陆陆续续的在各个公社建全了兽医站,主要是为了方便群众给牲畜看病防疫,因为在分地到户后,老百姓干劲十足,为了地里农活各家基本都饲养了牛、驴等头牯,又为了剩饭泔水啊有处消交,年终呢也增加点收入,有些农户还都喂养了猪羊鸡鹅等家禽,兽医站的鼎盛时期大约在八九十年代,那时候老百姓家都喂养的活物多,所以有个病灾的都去找兽医,那时他们挺吃香的。直到2010年前后,随着机械化和大型养殖场的普及,老百姓生活水平也提高了档次,一家一户饲养的大型牲畜和家禽越来越少了,兽医站也开始走了下坡路,有的转行卖饲料或者干其他生意了,到了2020年以后,国家就取消了兽医站这个编制,从此管着老百姓的十八类大檐帽的倒数第一个——兽医,就真正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。
但是鼎盛时期的兽医,又分出了一个行当“择猪骟蛋”的(有点粗鲁,那时候人们都这么叫),你看每到各乡镇大集,就有这么一部分人,或骑着洋车子,或骑着嘉陵摩托(还大都是黑色的),前面车把上支把着两根粗铁丝,在铁丝上面各拴着尺八长的红绸条子和绿绸条子,左边车把上还挂着个皮盒马,里面盛的是择猪用的家把什,这就他们那个行当的标志。我们村是个乡驻地,四九大集,原先集市在街里时,这个行当在村大十字街往北百十米羊市南头路东这地,是任姓家的半截胡同,现在还有那地方呢。九十年代初,集市搬到了村东市场,这群人就在市场南门外东西大道南边,也就是现在的“风来酒楼”斜对过“连顺大包子”那地界,每逢四九大集,有十几辆车子都在那里并排摆放着,车把上都挑耷着那醒目的标志,等着老百姓前来预约。
记得是1998年秋天,邻居小强种完了麦子,到了苏留庄大集上买回一窝猪秧子来,七头四公三母,水灵灵的招人喜爱,第二天是后屯集,他一早就去了村东市场那里,找到了择猪挺出名的老梁,老头接近七十了,骑着个黑电驴子,皮肤黝黑,头上还顶着个小白帽,可能他也自认为是“医生”的缘故吧,反正就他自己戴着,还特显眼,小强给他留了地址就赶集去了,老梁说下了集就去。
到了十一点多,小强媳妇喊我去帮忙给摁着小猪去,我去了就看见老梁从那电驴子车把上解下了那皮盒马,又从腰间拽出来一块皮革布铺在地上,把他那家把什依次摆好,什么青叶刀、柳叶刀、小剪刀、小勾子、大钩针、针管子、药瓶子等八九种一字摆开,又各自用酒精擦拭消毒备用。
一切就绪后,老梁一个健步窜过去顺势抓住了一个叫猪的后腿(即公猪,我们这边的方言)拽到了当场,他让我一手抓着猪耳朵,一手抓着猪尾巴,又让小强使劲摁住猪的两只前腿,他自己把猪的后腿往前一拢,用脚踩住,小猪的后档的两个蛋蛋就突了出来,只见他利落的拿起那青叶刀,在凸起的两个蛋皮顶上,各豁开一道不到一寸的口子,然后用手一挤压,秃噜秃噜的两个猪蛋就滚了出来,然后拿起剪刀把链接猪上的输精管剪断,随即又往那伤口上倒了些消炎水什么的,各自缝了四五针就完事了,前后还不到五分钟,还真干脆利索,四个叫猪用了不到半小时就择完了。
剩下三头小母猪,小强说留一个养着,将来让它降猪仔,另两个择了,我和小强还是重复以前的动作,而老梁这回则把小母猪的两只后腿往后一拉,用脚踩住,这次是在小猪的当腰处开了个洞,然后伸进小勾子去,在里面不停的捞着,血从伤口里不停往外溢着,小猪也嗷嗷的叫着,一会儿,老梁勾出来一根筷子粗细的管子来,又说不是又推了回去,然后他就把手指头伸进去,只见他眨巴着眼,好像在那洞里面摸着什么,嘴里还嘟囔着:“怎么这个这么费劲啊?就是不好摸里?你买的这猪秧子也是大,都七八十斤了!”接近半小时的时候,他说够着啦,然后勾出一根小手指粗的管子来,还带出来一小撮毛衣针粗的小管子,只见他用小刀轻轻一划,就把那撮小管子取了下来,然后往那伤口上倒了好多消炎水,缝合后就松开了,只见小猪尖叫着半爬到墙根底下,呼哧呼哧的喘着气,再也不动弹了,可能把它折腾的也精疲力尽了。
第二个基本也和前面那个一样,也没少费了劲,完事后那小母猪的情况和上个无异,也趴到墙根底下去了,老梁也累的不轻,爷拉盖上满是细细的汗珠,随着对小强说:“这两小母猪这几天你喂的好一点,别和那叫猪一块喂了。”小强点点头说道:“不会有事吧?看着不欢啊?你看那四个叫猪都溜达溜达的没事了。”老梁说:“没事,我单独给这两再锥上一支消炎针准没事。”
这时候,小强媳妇从屋里出来了说:“菜都炒好了,吃了饭再走吧!”老梁说:“还有三四家等着哩!”收了四十块钱,把那四对猪蛋拾起来扔到他带来的小桶里,然后栓到后座上,我问道:“你要这个干嘛?”老梁嘿嘿笑道:“这可是好东西,大补呢,回家炖着吃。”说着话就骑着电驴子走了。
一连三天,这两小母猪几乎没动地方,头两天还不时的叫唤两下,到了第三天就光剩下呻吟声了,小强媳妇冲着他道:“你也不喊个人来看看,这两也不吃不喝的,现在连叫唤也不叫了,咋回事里?”小强心里也一直犯嘀咕,于是到了兽医站把老褚请来,进了门看到墙根底下的小猪,老褚问道:“择啦?谁给择的啊?”
“北乡里老梁集上来了给择的”
“cao,焖锅造的,甭说师娘了,他连师傅也没有,让他择,这回完了,没救了!”
也许是同行三分臭的原故吧,老褚来了这么几句。
“褚站长,你看看还有救没,不行再给扎两针啊?”
“没救了,别再浪费钱了,准是结扎时碍着大肠或者小肠了,再者就是结错了,误把小子肠子截断了,里面都浑脓了,烂了!”
说着老褚便往那伤口处用脚尖踩了踩,只见血水咕嘟咕嘟的往外冒。
“看着唠吗?真白瞎了,找个地方埋了吧?”
这时小强媳妇着急的说道:俺那娘哎,好几百块钱说没就没啦?可惜了的两性命,不行,这事拉到不了,后天集上找他去。
集上头一天,两个小母猪彻底哏屁了,第二天早上,小强一早就去了集头上找到老梁说:你这个点也不忙,家去看看那两个小母猪去吧,这几天也不大吃嘛,也不欢实,不行你再给它锥上两针啊?小强多了个心眼,光怕他不去,用谎话诓了老梁。
“好,趁着还没人,这就过去看看!”
说着老梁就骑着那电驴子去了。到了院里一看,小猪还是在那原地没动,也不叫唤,就说道:怎么回事,不是挺腿啦?
“嚓,不是挺腿是嘛啊?夜来过晌就没气了,你说怎么着里?又不是一个钱两钱的,这两花了不到五百里”
“这有嘛法啊?谁也不愿意的事,我也不能赔你猪秧子钱哎?”
趁两人吵吵的时候,小强媳妇把电驴子上的钥匙拔走了,然后转过头说:这事拉倒不行,你的说道说道,把猪秧子钱赔俺,不然你走不了。
“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啊?我挣不你三瓜两枣的,还让我赔你猪钱,那等我下了集再说吧,事少不了,我还挂着挣两个去呢”老梁说着就推摩托车,一看钥匙没了,就道:爷们,有嘛事说嘛事,你拔我的钥匙干啥?亲家礼到的,我又跑不了,我跑了还赶后屯集吧?
小强媳妇说:“别扯拉别的了,你走着赶集去吧,电驴子先放这里再说。”
老梁一看死说活说也没缝,就使个撅尾巴劲走了。
大约过了个把小时,老梁的亲家公来了,站在当天井就喊小强出来一下,可能恐怕小强媳妇胡喳喳,特意把他喊出来,亲家公姓田,和小强同姓,并且还年长一辈,老田说道:强啊,刚才亲家找我了,前后都把事说了,你说这事怎么咱也得过去啊!扣着他的摩托车也不是来头啊?再说,你姐姐在他家揍媳妇,这亲家忒近了,你说怎么办吧?
“怎么办啊?大爷你来了嘛也有了,怎么着也得拿个钱,花了不到五百,让他拿300块钱吧,我也认倒霉,这一家人心里还怪腌臜的呢!”
“这么滴小强,你大爷我来了,开个面,也别光依着你了,我给你这二百块钱,别嫌少,这也是我垫的,就这么着了,孩子你认倒霉,都是两不愿的事,看你大爷的面!”
话说到这份上,小强也不好意思再说嘛,再说他也打听了,老年间也有择死猪的,没听说有赔偿的,给二百块钱就接着吧,有个脸拉一下就行了,小强转过身朝屋里喊了一声:把钥匙拿来,叫咱大爷给老梁把电驴子赶走吧!
“多钱啊?给了吗,咱大爷来了也不能不给钱哎,少了不行,俺挣个老钱多么不容易啊!”
“你别胡泛泛,咱大爷来了嘛也有了,把钱给了,再别叫唤了你”。说完小强到了屋门那里从他媳妇手上歘(chua)过钥匙递给老田道:行了大爷,给老梁说吧,也挺不准的,这事就算过去了。
“行,小啊你回屋吧,我把你这意思给他说过去”,说完老田就赶着电驴子去集市了。
这事总算过去了,到了家我给俺媳妇前前后后的一诤理这事,媳妇也说,以前是以前,现在猪秧子这么贵,不赔个钱也是说不过去,让我也不干,我擦,看来这内当家的都一个德行——“不讲理”。然后媳妇又说,咱也买一窝去吧,苏留庄集上你也转转去,有合适的也买几个来,咱又不是没猪圈。苏留庄集上我去了,还真相中了一窝猪仔,还剩下五个,四公一母,正合我意,也准备留个母猪下个仔呢!
第二天是后屯集,我就心思到集头那里找个“择把子”给把那四个叫猪给择了,老远就看见一堆吧人围着个什么在喔呀吵吵的,等我近了一看原来都把那戴着白帽的老梁围起来了,我挤进去一看也乐了,原来老梁在他的电驴子的前车框子上用铁丝绑了一纸隔板,上面用毛笔字写着“择死白择”四个字,我哈哈的笑了,问道:老梁,你这么写人家谁还敢用你啊?
“去去去,就因为给你邻居择死那两猪,我赔了二百块钱,历古来年择猪死了也没赔过钱的,只得认倒霉,你小子在旁边光看热闹也不帮我说说”。
“哈哈,我哪有那本事啊?小强他媳妇可𠛅(kou)了,我可不敢招惹”。
“我这波也是倒霉,上一波在管庄给人家择死三,上上集又给你村里择死两,运气太差了,所以写这么个牌子,有人用呢就挣个酒钱烟钱,没人用呢,就当闲玩了,在家也憋不住,都快七十了还干几年啊?”说完老梁卷起了旱烟,开始吞云吐雾了。
“哎,老梁我找你还真有事里,我夜来头晌也到苏留庄集上买回来一窝猪秧子来,一会下了集你在我那里过去给拾掇唠,中午咱爷俩喝一气。”我说道。
“别别别,我可不揽这萝卜蒿了,你找别人去吧!”
我说:“老梁,我信你,择死也不让你赔,放心吧。”
“你真让我去,咱可丑话说在前头,我这牌子上都写着明白里,别出事了又这个那个滴”。
实际上我还是挺佩服老梁这技术的,并且附近的人都说他手艺行了,口碑还不错,所以我还是决定用他。
我随即说道:“老梁这回放心,你准露脸,我买了五个小猪秧子,四个叫猪,一个母猪,母猪不择我留着下猪仔,四个叫猪要是你给择死了,说明你这手艺也忒呲毛了吧?”
“哦,光四个叫猪啊?这个准保险万无一失,就是真择死我还真赔你这回,不择死白择啊,哈哈,你回家吧,一会下了集我过去给你拾掇唠去”。
十一点多,老梁来了,三下五除二,不到二十分钟就把四个叫猪给择利索了,收了二十块钱手工费,临走还不忘把那四对猪蛋扔进那小桶里,嘴里哼哼着小曲,出了大门一溜烟没影了。
一个小笑话,一段真实的故事,老梁生活在社会的最基层,一个小人物干的是小营生,他也有他的为人处世之道。
说来也巧,老田他的小孙子今年考上了大学,初十中午吃升学宴,我去随份子,正和老梁他儿子坐一个席上,期间我问起小梁:“大爷身体咋样,今年得九十多岁了吧?”小梁说:“走了,七十六那年就没了,到今年秋后到上十五年坟的时候了。”我哦了一声,再也没问什么。
唉,人这辈子活着你这我那,其实处的都是人情世故!
百年以后,谁啊谁啊?神马都是浮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