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血的教训
李家的堂屋总摆着个褪色的红木柜,柜角的铜锁磨得发亮。12岁的李建军踮着脚够到钥匙时,指腹蹭过冰凉的金属,心里像揣着只蹦跳的兔子。这是他第五次偷拿爸爸的钱了,前几次藏在床板下的毛票还没花完,可校门口小卖部新进的变形金刚,总在他梦里闪着光。
“哥,你又偷钱!”8岁的李建明举着半截铅笔跑进来,小脸上满是倔强。他刚从里屋出来,正撞见哥哥把几张皱巴巴的角票塞进裤兜。这对相差四岁的兄弟,平日里总凑在一起掏鸟窝、摸鱼虾,可在“规矩”这件事上,弟弟像个小大人,眼睛里容不得沙子。
李建军慌忙把钱往柜里塞,手却被弟弟死死拉住。“放开!”他压低声音,额角青筋跳了跳,“说了别告诉爸妈。”
“就告!”李建明梗着脖子,小拳头攥得发白,“爸爸说偷东西是坏孩子,你再这样,我现在就去找他!”
“你敢?”李建军猛地甩开他,眼里的慌张变成了狠劲,“你要是说了,我就……我就再也不带你去后山摘野枣了!”
李建明被他推得趔趄了一下,却更执拗了:“我不管!偷钱就是不对!”他转身就往门外跑,要去田里找正在干活的爸爸。
李建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上次偷钱被爸爸发现,皮带抽在背上的疼还没忘。他冲上去抱住弟弟的腰,死死把他拽回来:“别去!我给你买糖吃还不行吗?”
“不要!”李建明挣扎着,声音越来越大。
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李建军的心脏。他看了一眼墙角堆放杂物的地下室入口,那里阴暗潮湿,平时连猫都不愿意进去。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:“建明,你看我给你藏了个好东西,在地下室里,比野枣还甜呢。”
李建明果然停住了,眼里闪过一丝好奇。他从小就信哥哥,哥哥说后山有会发光的石头,他就跟着在草丛里刨了一下午。
地下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。李建军拉着弟弟的手往下走,楼梯上的灰尘沾了两人一裤脚。“在哪呢?”李建明仰着头问,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。
李建军反手关上门,从墙角摸出一卷透明胶带——那是爸爸上次修农具剩下的。“就在这儿呢。”他按住弟弟的肩膀,不等对方反应,就把胶带往他手上缠。
“哥,你干什么!”李建明吓哭了,手脚乱蹬。胶带越缠越紧,勒得手腕生疼。他的哭声越来越响,李建军慌了神,怕被路过的邻居听见,抓起胶带就往弟弟嘴上糊。
“别叫,千万别叫……”他喃喃着,胶带一层层封住了嘴巴、鼻子,直到那张小脸上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。李建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,里面还含着没掉下来的泪珠,像两颗浸了水的玻璃珠。
李建军瘫坐在地上,看着一动不动的弟弟,突然觉得浑身发冷。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地下室,反手锁上门,疯了似的往村外跑。跑到后山时,裤脚被荆棘划破了好几个口子,脚心也被石子硌出了血。
傍晚,李建军的父母扛着锄头回家,发现屋里空无一人。“建军带着建明去哪野了?”妈妈擦着汗问,往灶房里添了把柴。等饭做好了,兄弟俩还没回来,爸爸才有些着急,喊上邻居往村头村尾找。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里晃来晃去,喊“建军”“建明”的声音此起彼伏,却只有山风应和。
第二天一早,警察来了。村里的大喇叭一遍遍喊着两个孩子的名字,警车在狭窄的村道上来回穿梭。李建军躲在深山的岩洞里,听着远处隐约的警笛声,啃着昨天顺手从家里揣的半块干硬的馒头。他不敢回去,可山里的夜太冷了,肚子饿得咕咕叫,树叶上的露水根本解不了渴。
第三天中午,当他看见山下炊烟袅袅,闻到家家户户飘来的饭菜香时,终于撑不住了。他踉踉跄跄地走回村口,正好撞见拿着寻人启事的爸爸。爸爸看到他,手里的纸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冲上来抱住他:“你去哪了?建明呢?”
李建军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,指着地下室的方向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当警察撬开地下室的门时,阳光斜斜地照进去,照亮了地上蜷缩的小小身影。胶带被小心地揭开,露出的却是早已失去温度的脸庞。妈妈当场就晕了过去,爸爸抱着头蹲在地上,发出困兽般的呜咽。
李建军被警察带走时,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屋顶。烟囱里还冒着烟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可他知道,有些东西永远不一样了——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喊“哥”的小尾巴,再也不会追着他要野枣了;爸爸宽厚的肩膀,再也不会让他靠着撒娇了;妈妈纳鞋底时哼的小调,他再也听不到了。
审讯室里,警察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。李建军低着头,声音细若蚊蝇:“我怕他告诉爸爸……我没想到会这样……”
他想起小时候,弟弟总把舍不得吃的糖塞给他,说“哥比我大,该哥吃”;想起下雨时,两人共撑一把破伞,弟弟的半边肩膀总被淋得湿透;想起昨天在山洞里,他摸黑从口袋里掏出颗糖,那是前几天偷钱买的,本来想分给弟弟一颗。
可现在,什么都来不及了。
红木柜上的铜锁依旧挂在那里,只是再也不会有孩子踮着脚去够它。李家的堂屋从此没了笑声,只有妈妈时常坐在门槛上,望着后山的方向,手里捏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虎头鞋——那是她连夜给两个儿子做的,还没来得及穿。
村里的老人说,这孩子是被惯坏了。第一次偷钱时,爸爸只是骂了句“下次别这样了”;第一次跟人打架时,妈妈忙着给对方赔礼,回家却给儿子煮了个鸡蛋。他们总说“孩子还小”,却忘了小树苗长歪了不及时扶正,长大了就再也直不了了。
后山的野枣熟了又落,再也没人去摘。只有风穿过树林时,好像还能听见两个孩子的笑声,一个清脆,一个稍显粗哑,缠在一起,消失在空荡荡的山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