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想赚钱嘛？
短篇小说 作者：夏夏
☆我花了三个月工资报班学习网文写作，导师千语承诺月入过万。她每天在群里晒学员稿费截图：“只要按我的秘籍写，保你一书封神！”当我拿着被拒三十次的稿子求教时，她却发来新课程链接：“基础太差，再报个进阶班吧。”偶然发现她晒的稿费图全是P的，教材也是抄袭的。我潜伏进她新群，收集证据准备举报。
警察破门而入时，她正在直播：“写作没有捷径，唯有热爱与坚持……”警笛声中，我私信她：“老师，这期新素材够劲爆吗？”好多人小哥哥小姐姐们，还在做着“赚钱”到春秋大梦，真的，真的不忍心把他们叫醒！
空荡荡的皮夹子摊在桌上，像一条被彻底晒干的咸鱼，在台灯惨白的光线下，清晰地显露出内部每一道褶皱和角落的磨损痕迹。三个月工资，整整一万两千块，就这么蒸发了。我伸出食指，指尖冰凉，在那层薄薄的、近乎透明的塑料内衬上缓慢划过，触感粗糙，像是摸过了一张风干的砂纸。那里面本该有几张红彤彤的钞票，厚实，带着油墨的微香，能撑起我下个月的房租和泡面钱。现在，只剩下几张轻飘飘的超市收银小票，卷着边，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天真。
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，停留在那个叫“千语”的网文导师的直播间后台界面。她的头像，一个笑容温婉、眼神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年轻女子，此刻正透过冰冷的像素点，安静地注视着我。头像下方，一行小字标注着她的身份：千语，资深网文大神，月入百万不是梦，助你一书封神。
我闭上眼，深深吸了口气，房间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粉和廉价塑料键盘混合的、略带苦涩的灰尘气味。三个月前，就是这张脸，这个笑容，还有那蛊惑人心的声音，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眼前的重重迷雾。
“朋友们，写作不是闭门造车！是技巧，是方法，是打通任督二脉的秘籍！”屏幕里的千语声音清亮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，背景音乐是那种让人莫名热血又莫名焦虑的纯音乐。“我见过太多人，埋头苦写三年，不如掌握核心方法三个月！看看我们上期的小A学员，零基础起步，按我的‘黄金三章速成法’和‘情绪钩子十二式’，第一个月稿费就破万了！截图我放群里，大家自己看！”
手指像有自己的意志，点开了那个名为“千语大神封神之路”的学员群。群消息早已堆积如山，999+的红点刺目地亮着。
【学员B】：“啊啊啊！感谢千语老师！收到人生第一笔稿费！虽然只有三百块，但超开心！附图[稿费截图.jpg]”
【学员C】：“老师，按您教的‘扮猪吃老虎’开篇，编辑一次过签！坐等起飞！”
【千语】：“@学员C 很好！保持节奏，核心爽点要持续输出！下一个大神就是你！[奋斗][奋斗]”
【学员D】：“老师，我的文又被拒了，说我节奏慢…[哭]”
【千语】：“@学员D 节奏是骨架，情绪是血肉！明显是基础不稳。建议系统回炉一下我的‘核心骨架构建班’，链接我私你。万丈高楼平地起，地基打牢是关键！”后面跟着一个“加油”的拳头表情。
一张张稿费截图在群里刷屏，数额从几百到几千不等，甚至偶尔能看到破万的。那些绿色的入账通知，那些代表着平台认可的签约站短截图，像一枚枚烧红的烙铁，烫在我的视网膜上，也烫在我干瘪的钱包和更干瘪的写作热情上。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氛围，每个人都像是即将中大奖的幸运儿，而千语，就是那个握着彩票号码的预言家。
我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千语刚发出来的一张图片上——一个昵称打码的学员，后台稿费显示：昨日收入 ¥15,842.36。那串数字仿佛带着魔力，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。一万五千块！那是我拼死拼活三个月的工资总和！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，点开了那个标着“千语大神私教课（钻石VIP）”的报名链接。深紫色的页面，设计得极具蛊惑力，巨大的“一书封神不是梦”标题下，是令人眼花缭乱的“限时特惠”、“仅剩3名额”。
三个月工资的数字在脑海里激烈地冲撞着，最终，那串代表一万五千块的稿费截图，像一颗精准制导的炸弹，彻底摧毁了我残存的理智堤坝。我咬了咬牙，几乎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，点下了支付按钮。
“啪嗒！”
一滴汗珠从额角滑落，砸在廉价的塑料键盘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我猛地回神，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屏幕上那份被编辑批注得密密麻麻的文档，已经整整发呆了半个多小时。
文档顶端，编辑的回复像冰冷的判决书，清晰地标注着“拒稿”字样，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编号：30。这已经是被第三十家网站、第三十个编辑，用几乎雷同的理由拒绝了。
“节奏拖沓，开篇抓不住眼球。”
“主角动机模糊，代入感弱。”
“爽点不足，缺乏核心冲突。”
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，扎在眼球上。三个月了。整整三个月。我像一头蒙着眼拉磨的驴，围着千语老师那本厚厚的“封神秘籍”——《千语网文爆款核心心法（钻石VIP专享）》，没日没夜地转圈。那本电子书，标价888，是我用泡面钱硬挤出来的。里面的每一个字，每一个所谓的“黄金公式”、“情绪爆点模型”、“套路组合拳”，我都反复咀嚼，掰开了揉碎了，试图融进我的骨血里。我严格按照她的“开篇三板斧”：主角受辱、金手指觉醒、小试牛刀打脸炮灰的模板来写。我精确计算着每章的字数，确保在1500字左右埋下她要求的“钩子”。我甚至像强迫症一样，反复检查主角的“情绪阈值”是否符合她那张复杂的“读者爽感曲线图”。
可结果呢？三十次拒绝！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带着冰碴的脏水，兜头浇下，把我心里那点残存的、用泡面热气勉强维持的微小火苗，彻底浇灭了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不是因为饿，是堵，堵得发慌。桌上那桶泡了太久、面饼已经彻底软烂发胀的老坛酸菜面，散发出浓烈而油腻的气味，此刻闻起来令人作呕。
不行，不能放弃。千语老师说过，坚持就是胜利。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，颤抖着手，点开那个熟悉的、置顶的聊天框——千语老师的私人微信。头像依旧是那个温婉知性的笑容。
“老师，”我敲下两个字，指尖冰凉，“在吗？有点急事想请教您。” 发送。然后，是漫长的、令人窒息的等待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屏幕上只有我孤零零的那句话。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，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单调的嗡鸣和我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。
终于，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，聊天框顶部的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”闪烁起来。
【千语】：“小白同学？在的。怎么了？” 后面跟着一个表示倾听的温和表情包。
我像濒死的人看到了氧气瓶，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，语无伦次地倾诉着我的困境，把那三十封拒稿邮件一股脑儿截图发了过去，最后几乎是哀求地写道：“老师，我真的严格按照您的心法写的，每一个点都注意了，可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就是不行啊？我是不是……真的没有天赋？”
消息发送出去，我死死盯着屏幕，心脏提到了嗓子眼。几秒钟后，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”再次出现，这一次持续了很久。我屏住呼吸，想象着屏幕那端，千语老师蹙着秀眉，认真审阅我的稿子，然后给出精准而充满启发的指导，就像她在群里无数次帮助其他学员那样。
然而，当她的回复跳出来时，我愣住了。
没有预想中的长篇分析，没有一针见血的修改建议。
只有一条冷冰冰的链接。
深紫色的背景，烫金的艺术字标题在聊天框里格外刺眼——《千语网文核心骨架构建与情绪爆破实战营（进阶版）》。下面是一行极具煽动性的副标题：“告别扑街，打通任督二脉！大神之路，只差这一环！”
紧接着，千语的消息才姗姗来迟：
【千语】：“小白啊，看了你的稿子和编辑反馈。问题很明显。（叹气）你的基础架构搭建得太薄弱了，核心冲突的层次和张力完全不够。我上次给你的心法是‘术’，你现在缺的是更深层的‘道’。这个进阶班就是专门解决这个‘道’的问题的，里面会系统拆解如何构建强冲突、如何精准引爆读者情绪。你现在这个阶段，不解决这个根本问题，写再多也是徒劳。想真正突破，这个班是必经之路。”
她的语气依旧温和，甚至带着一丝“为你好”的惋惜。可那串标价“¥5888”的数字，像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我的瞳孔上。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，比窗缝里钻进来的夜风更刺骨。原来……三十次的失败，三十次的羞辱，最后指向的，不是我的稿子，而是我干瘪的钱包？那个“道”，需要用我仅剩的、下个月的房租来换取？
我盯着那个链接，又看看聊天记录里自己卑微的求助，再看看桌角那桶早已凉透、浮着一层凝固油脂的泡面。胃里那股翻腾的感觉再也压制不住，我猛地推开椅子，冲向狭小逼仄的洗手间，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，却什么也吐不出来，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。冰冷的地砖透过薄薄的拖鞋底传来寒意，我靠着墙滑坐到地上，浑身发冷。电脑屏幕的光幽幽地透过来，映在洗手间斑驳的瓷砖上，那串“¥5888”的数字仿佛还在眼前跳动、狞笑。
骗子？
这两个字，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尖锐的棱角，第一次如此清晰、如此沉重地砸进我的脑海，震得耳膜嗡嗡作响。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，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，迅速扩散，冻结了之前所有的崇拜、信任和那点可怜的希望。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奇迹般地平息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。我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，慢慢站起身，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、眼窝深陷、写满疲惫和某种被愚弄后茫然的脸。
回到电脑前，屏幕依旧亮着，千语那个温婉的头像和她发来的刺眼链接静静地躺在聊天框里。这一次，我没有再感到愤怒或委屈，只有一种冰冷的、想要撕开什么东西的冲动。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冷静，点开了电脑里那个存放着“封神秘籍”的文件夹——《千语网文爆款核心心法（钻石VIP专享）.pdf》。
这本标价888的“圣经”，我过去三个月奉若圭臬，逐字逐句研读，用各种颜色的标注划满了重点。此刻，我像一个冷酷的侦探，开始重新审视它。不是学习，是寻找破绽。那些曾经让我觉得醍醐灌顶、玄妙无比的“黄金三章结构”、“情绪钩子十二式”、“扮猪吃老虎的三十六种变体”……现在读起来，却透着一股浓浓的、生搬硬套的匠气。
我的目光机械地扫过一行行被过度包装的术语。鼠标滚轮向下滑动，停在第三章“核心爽点制造”的“打脸艺术”小节。千语在这里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，强调打脸情节必须“快、准、狠”，要“直击读者最原始的爽感神经”，还列举了一个她自称“原创”的经典案例模板：主角被小反派当众羞辱→反派背景深厚，众人皆惧→主角亮出隐藏身份/实力→反派惊恐求饶→主角淡然碾压，众人震惊崇拜。
这个模板……太眼熟了。眼熟得令人心惊肉跳。
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。我猛地打开浏览器，手指因为一种莫名的紧张而微微颤抖，在搜索框里飞快地敲入几个关键词：“网文”、“打脸”、“经典桥段”、“分析”。页面刷新，无数链接跳出来。我点开一个看起来比较老牌的网文写作论坛的精华帖，标题是《十年老编辑吐血整理：网文装逼打脸套路大全（2005-2015）》。
心脏骤然缩紧。我屏住呼吸，点开帖子，快速下拉。帖子按年代和流派详细梳理了各种打脸套路，图文并茂，分析透彻。当页面滑到大约2012年的都市异能分类时，我的鼠标停住了，血液仿佛瞬间凝固。
屏幕上展示着一个被论坛奉为“教科书级”的经典打脸桥段分析。案例配图是一本早已完结多年的老书《都市狂龙》的片段截图。而旁边论坛版主总结的套路结构，赫然写着：
【经典结构五：身份反转打脸】
1. 主角（表面弱势）被有背景的反派当众挑衅/羞辱。
2. 反派嚣张，展示后台（XX局长之子/豪门少爷），围观者畏惧、劝主角忍让。
3. 主角亮明隐藏身份/实力（龙王/战神/隐世家族继承人）。
4. 反派及后台瞬间崩溃、求饶。
5. 主角轻描淡写处置，围观者震惊、崇拜。
一字不差。和我手中那本“封神秘籍”里“原创”的案例模板，结构、步骤、甚至强调的“爽点要素”，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！唯一的区别是，千语把《都市狂龙》的书名和具体描写隐去了，换成了更笼统的“某火爆都市文”，然后堂而皇之地冠上了“千语原创心法案例”的名头！
抄袭！赤裸裸的、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改的抄袭！
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垮了麻木，烧得我指尖都在发烫。但这还不够！我像是被某种执念驱使着，猛地想起千语每天在群里晒的那些金光闪闪的稿费截图——那些支撑着她“大神”光环、引诱无数像我这样的“小白”飞蛾扑火的“成功案例”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点开学员群里千语最近一次晒出的“学员稿费破万”截图。那是一张某大型阅读平台的后台收益截图，显示昨日收入：¥12,367.89。昵称部分被打了码，只露出一个“风”字。
截图本身看起来天衣无缝，平台LOGO、界面样式、时间戳都没问题。但我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个代表“元”的货币符号“¥”。千语晒出的图里，这个符号显得……有点别扭？线条似乎过于生硬，粗细不太均匀。
一个极其大胆、近乎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。我颤抖着手指，点开了电脑自带的画图软件——一个我几乎从未用过的简陋工具。新建一个空白画布，然后，我笨拙地、一点一点地，试图用鼠标“画”出一个“¥”符号。
这很难。鼠标不听使唤，线条歪歪扭扭。我试了十几次，终于画出了一个勉强能看的、但同样显得生硬、边缘毛糙的“¥”符号。
然后，我把这个我自己画出来的符号，小心翼翼地截图、放大。再把它，和千语晒出的那张稿费截图里的“¥”符号，并排放在了一起。
电脑屏幕的冷光下，两个符号被放大到极致。线条的弧度、起笔收笔的顿挫、甚至某些细微的像素点毛刺……高度相似！几乎可以断定，千语截图里的那个“¥”，根本不是系统生成的，而是用画图工具这类极其简陋的软件，后！期！P！上！去！的！
为了印证这个疯狂的猜测，我发疯似地翻看千语过去几个月在群里晒出的所有“稿费截图”、“签约站短截图”。我发现了一个规律：凡是有金额数字的地方，尤其是数额较大的，那些“¥”符号或具体的数字“1”、“2”、“7”、“8”（这些数字在简单字体下相对容易画出轮廓），边缘都或多或少存在这种不自然的、人工描绘的痕迹！而平台本身的界面文字，则清晰锐利得多。
假的！全是假的！那些让我心跳加速、让我奉若神明的“成功案例”，那些支撑着“千语大神”光环的铁证，竟然是用最拙劣的PS技术伪造出来的赝品！
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像海啸般席卷而来，几乎让我窒息。我瘫在椅子上，浑身脱力，电脑屏幕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。原来我三个月的心血、一万两千块的血汗钱、那些啃着泡面熬过的夜、那些被拒稿三十次累积的绝望……全都喂给了一个精心编织的、用抄袭和造假堆砌起来的巨大骗局！
胸腔里像塞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，又冷又沉，压得我喘不过气。愤怒烧到极致，反而淬炼出一种冰冷的、近乎残忍的清醒。报警？证据呢？几张我“觉得”是P的截图？一本结构雷同但表述不同的“教材”？在网络上，这太容易被一句“借鉴”、“巧合”、“你水平不够看不懂”搪塞过去。她那些“成功学员”呢？群里每天活跃的，是真的学员，还是她自导自演的托儿？那个“**风**”是谁？我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。
不能就这么算了。一万两千块，三个月的泡面，三十封拒稿信……这笔债，必须算清楚。一股狠劲从脚底板直冲头顶。我死死盯着千语那个温婉的头像，一个计划在冰冷的怒火中迅速成型——我要进去，进到她编织新陷阱的核心，亲眼看看这骗局是怎么运转的，把每一根丝线、每一个绳结，都看得清清楚楚！
“叮咚！”
清脆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。我猛地从一堆法律条文网页中抬起头，布满血丝的双眼聚焦在手机屏幕上。
【消息】您已成功加入群聊“千语大神·新星启航营（第7期）”。
成了！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，又猛地松开，带来一阵虚脱般的悸动。我花了整整三天。三天里，我像个潜伏在阴影里的幽灵，游荡在千语活跃的各大网文论坛、作者社群，用无数个小号追踪她的蛛丝马迹。终于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，挖到了她新一期“启航营”的隐秘招募入口。报名费2999，一个不高不低、刚好卡在很多人“搏一搏”心理防线的数字。这笔钱，是我用信用平台透支的。
新群很热闹。消息刷得飞快，带着一种熟悉的、令人作呕的亢奋。
【千语】：“欢迎第七期的新星们！选择大于努力，恭喜你们踏出了封神之路最关键的一步！[撒花][撒花]”
【助理-小雅】：“@全体成员 请大家修改群名片：昵称+城市。稍后发放学员专属资料包和课程表哦~”
【学员-追梦人（上海）】：“激动！终于等到开营！感谢千语老师给机会！”
【学员-墨染（广州）】：“老师，我基础比较弱，会跟不上吗？[紧张]”
【千语】：“@墨染 放心！我们的课程是阶梯式设计，从零基础到精通！只要你紧跟节奏，严格执行，结果会说话！看看我们往期学员的成绩（附图1：稿费破万截图）（附图2：签约站短）...下一个就是你！”
又是那些图。熟悉的界面，熟悉的“¥”符号边缘那不易察觉的生硬感。看着这些曾经让我热血沸腾的“证据”，此刻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，冰冷的讽刺感几乎要冲破喉咙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压下翻腾的恶心，手指在屏幕上敲打。
【学员-小白（蛰伏中）（H市）】：“老师好！新人报道！期待蜕变！[奋斗]”
头像用的是网上随便找的风景图，昵称特意加了个括号“蛰伏中”，带着点中二又渴望被关注的意味，完美融入这群“追梦人”的氛围。
群名片修改成功的提示弹出。看着那个混在一堆“追梦人”、“墨染”、“笔耕不辍”中的“小白（蛰伏中）”，我知道，我的角色，开场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我成了“启航营”里最“勤奋”也最“迷茫”的学员之一。我按时参加每一次直播课，在公屏上积极提问，问题都精心设计过，显得既渴望知识又“资质平平”：
“老师，这个‘情绪钩子’具体怎么埋才不会显得生硬？”
“老师，我写的打脸情节总感觉力度不够，是不是反派铺垫得不够可恶？”
“老师，您说的‘核心爽感’是指让读者觉得主角特别厉害，还是特别解气？”
千语在直播镜头前依旧光彩照人，侃侃而谈，回答着我的问题，引用的依旧是那套“心法”里的术语，偶尔夹杂着一些似是而非的心理学名词，听起来高深莫测。我一边听着，一边飞快地录屏，同时用另一个手机，对着屏幕拍摄——确保万无一失。直播结束后的“专属资料包”，我第一时间下载，然后立刻与之前那份“封神秘籍”进行逐字逐句的交叉比对。
结果触目惊心。所谓的“新课程资料”，不过是把“封神秘籍”里的内容打散、重新排列组合、换了些更花哨的名词包装，核心内容抄袭自那些论坛老帖的本质丝毫未变。甚至，我在一份“独家赠送”的“开篇黄金模板库”里，发现了几个段落，连抄袭都懒得好好抄，与某本几年前大火、后来被爆出抄袭争议的网文开篇高度重合！我用文档比对工具标出的相似部分，像一块块丑陋的红色伤疤，布满了屏幕。
这些，我都小心翼翼地整理、归档。文件名冰冷而精确：“证据链-资料抄袭-01”，“证据链-资料抄袭-02”……
更关键的是群里的“晒单”。千语和她的助理“小雅”依旧乐此不疲。每当有新学员表示疑虑或进度受阻，她们就会恰到好处地“晒”出“往期学员”的“最新捷报”。
【助理-小雅】：“喜报！刚收到第六期@星辰大海（北京） 同学的好消息！按千语老师教的‘冲突升级法’修改后，顺利过签，首月稿费已突破五千！附图[后台稿费截图.jpg] 大家加油！下一个就是你！”
又是那张图。熟悉的平台界面，熟悉的“昨日收入：¥5120.88”。我的目光像探针，精准地刺向那个“¥”符号和数字“5”的边缘。放大，再放大。那细微的、不自然的像素毛刺，那生硬的线条转折……和我之前分析过的如出一辙！
我迅速截图、局部放大、标注疑点。然后，我做了更冒险的一步。我用小号“小白（蛰伏中）”在群里发言，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和“求知欲”：
【小白（蛰伏中）】：“哇！恭喜星辰大海大大！太厉害了！[崇拜] 小雅助理，方便问问星辰大海大大是在哪个平台写的吗？写的什么类型呀？想学习一下！”
【助理-小雅】：“@小白（蛰伏中） 学员的具体写作信息属于隐私哦~我们主要关注方法和结果！只要掌握了千语老师的核心心法，在任何平台都能起飞！[加油]”
典型的回避！我冷笑，手指不停，将这个互动连同之前的晒单截图一起保存归档：“证据链-虚假宣传-晒单01及托辞”。
为了坐实这些“成功学员”是虚构的，我开始在群里“大海捞针”。我用一种不经意的、闲聊的口吻，尝试@那些被晒过的学员名字，比如“@星辰大海（北京） 大大，求带飞！[可怜]”，或者“@追风少年（成都） 同学，你上次分享的经验太有用了！”。
结果毫无悬念。这些名字从未回应过。他们就像设定好的NPC，只在需要“晒单”的时候，由助理小雅“代劳”出现。偶尔有真实的学员在群里交流写作困惑，只要问题稍微尖锐或涉及到“课程效果”，很快就会被小雅或千语用“私聊解决”或者“你的问题需要针对性提升，建议关注后续高阶班”之类的话术带过，群里只剩下对千语心法的无脑吹捧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。我像一个耐心的猎人，潜伏在喧闹的羊群里，冷静地收集着猎物的每一根毛发、每一个脚印。硬盘里，“证据”文件夹日渐臃肿。录屏文件塞满了几个子文件夹，清晰地记录着千语在直播中如何信誓旦旦地承诺“一书封神”、“按我方法必出成绩”。文档比对截图、PS痕迹分析图、虚假晒单及回避证据、群内托儿互动记录……分门别类，条理清晰。我还设法录下了千语私下回复学员焦虑时，话术的核心就是诱导报更贵课程的语音片段——“瓶颈期很正常，说明你到了突破的关键点，我的‘破壁进阶班’就是专门解决这个的，链接发你…”
这些碎片，冰冷的、数字化的碎片，在我手中渐渐拼凑出一张庞大而丑陋的诈骗网络。每一次保存新的证据，每一次在群里扮演那个愚蠢而热切的“小白”，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那块名为“愤怒”的坚冰，在缓慢而坚定地燃烧，释放出驱动我继续前行的、近乎冷酷的能量。
网线那头，是精心编织的谎言帝国。网线这头，是堆积如山的冰冷数据。猎网，正在无声地收紧。
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动着：19:58。距离千语每周一次的“大神直播课”还有两分钟。
房间里没有开灯，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，映在我脸上，像覆了一层寒霜。硬盘指示灯急促地闪烁着，发出微弱却固执的“咔哒”声，仿佛一颗进入倒计时的冰冷心脏。桌面上，那个命名为“终局”的文件夹已经打开，里面分门别类存放着过去几周收集的所有证据：录屏、截图、比对分析、PS痕迹鉴定、诱导报课录音……它们像一列列沉默的士兵，等待着最后的冲锋号角。
我拿起桌上那部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备用手机——一张用虚假信息注册的电话卡早已插入其中。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，冰凉地按下了三个数字：1、1、0。
听筒里传来短暂的忙音，随即被一个冷静而专业的女声接起：“您好，这里是110报警服务中心。”
“喂，您好。”我的声音刻意压低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，但吐字异常清晰，“我要报案。网络诈骗，数额巨大，有充分证据。”
“请说具体一点。”
“一个网名为‘千语’的人，真名可能叫林千语，在各大平台以教授网文写作、承诺高额稿费为名，开设收费课程，进行大规模诈骗。她伪造学员稿费截图、抄袭他人教材，利用虚假宣传诱骗学员缴纳高额学费，从2999到18888不等，受害者可能遍布全国，涉案金额初步估计远超百万。我有大量确凿证据，包括她直播承诺的录屏、伪造的截图原件和分析、抄袭教材的比对、诱导学员不断交费的录音……”
我将核心事实和证据类型用最简洁的语言快速陈述了一遍。语速很快，但逻辑清晰，关键词一个不落。
“明白了。您提供的线索很重要。”接警员的声音依旧平稳，但能听出一丝凝重，“请保持电话畅通，我们这边会立刻转交网警部门处理，稍后会有负责警官与您联系，请配合提供详细证据。另外，请务必注意自身安全，不要打草惊蛇。”
“我明白。证据我已全部整理好，随时可以提供。嫌疑人此刻正在‘星秀直播’平台进行直播授课，房间号是：XS*****。这可能是固定证据和定位的好时机。”
“收到。请保持通讯畅通。”
电话挂断。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和我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。屏幕上，“星秀直播”平台的网页已经打开，千语的直播间封面占据了大半个屏幕——她精致的半身像，背景是柔和的书架虚化，标题依旧是那句蛊惑人心的：“写作有捷径？千语大神揭秘爆款核心心法！”
封面下方，在线观看人数显示：8,732人，并且还在不断攀升。
19:59:50。
我点开了直播。千语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，妆容比平时更精致几分，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，笑容温婉，眼神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“智慧”光芒。背景音乐舒缓，直播间里礼物特效时不时划过。
“晚上好，亲爱的同学们！”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，清晰，带着惯有的亲和力，“欢迎来到千语的直播间。又到了我们共同学习、共同成长的时刻。”
她照例开始讲她的“心法”，今天似乎讲的是“如何构建持久吸引力”。我面无表情地看着，手指却悬在键盘上方，随时准备截取关键画面。时间一分一秒流逝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。我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，同时留意着备用手机的动静。
直播进行到大约三分之一，千语讲到一个所谓的“读者黏性核心”。她微微前倾身体，靠近镜头，表情变得格外“真诚”和“语重心长”。
“同学们，”她的声音放慢，带着一种近乎布道的感染力，“我知道，很多新人作者都渴望速成，渴望一书封神。市面上也充斥着各种‘三天学会’、‘七天成神’的噱头。但是，今天，千语想跟大家说点掏心窝子的话。”
她顿了顿，眼神扫过镜头，仿佛在凝视着每一个屏幕前的“追梦人”。
“写作这条路，没有真正的捷径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备用手机依旧沉寂。
“所谓的‘秘籍’、‘模板’，只是前人总结的一些经验框架，是‘术’。”她继续说道，语气无比恳切，“真正支撑你走下去，支撑你写出打动人心的作品的，是热爱！是发自内心的表达欲！是对笔下世界和人物的真诚！是无数个默默耕耘、无人问津的夜晚里，那份孤独的坚持！”
她的话极具感染力，直播间弹幕瞬间被“老师说得对！”“泪目！”“感谢老师点醒！”刷屏。礼物特效也密集起来。多么讽刺！一个用最卑劣的谎言编织陷阱的人，此刻却在堂而皇之地宣讲“热爱”与“真诚”！
就在这时！
“砰！！！”
一声极其沉闷、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，猛地从直播麦克风里炸开！像是厚重的木门被暴力撞开的声音！
千语脸上那深情而真诚的表情瞬间僵住，如同精美的石膏面具骤然开裂，露出底下最原始的惊愕和茫然。她下意识地看向镜头之外，声音卡在喉咙里。
直播画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，背景里传来急促、混乱的脚步声和几个短促有力的、不容置疑的男性低喝：
“警察！别动！”
“手放桌上！所有人原地不动！”
直播间瞬间死寂。只有混乱的脚步声、物品碰撞声和千语一声短促、尖利到变调的惊叫：“啊——！你们干什么？！” 这声音彻底撕碎了她精心维持的“大神”面具，只剩下赤裸裸的惊恐。
弹幕彻底疯了：
“？？？？？？？？”
“卧槽？？？？？？？”
“警察？？？？？？”
“发生什么事了？？？”
“千语老师？？？”
“直播事故？？？”
画面还在继续。镜头歪斜着，勉强能看到千语那件米白色羊绒衫的一角，以及一只戴着黑色手套、用力按在桌面上的手。背景是晃动的人影和模糊的警服反光条。
混乱中，一阵清晰、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，凄厉地呼啸着，透过麦克风，灌入每一个观众的耳朵里！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！那声音冰冷、尖锐，像一把无形的冰锥，狠狠凿穿了直播间里所有虚假的繁荣和狂热的幻梦。
整个网络世界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，只剩下这象征着法律与秩序降临的、无可辩驳的尖啸。
时机到了。
我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动了。没有去看那混乱的直播画面，而是点开了与千语的私人微信聊天框——那个曾经承载过我无数卑微求助和幻想的地方。
光标在空白的输入框里闪烁。我面无表情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，每一个按键都带着一种冰冷的、大仇得报的精准：
“老师，这期直播新素材够劲爆吗？收视率肯定破纪录了吧？（微笑）”
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方，微微颤抖，不是因为犹豫，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、即将释放的张力。我甚至能想象到，此刻在某个被警察控制住的混乱房间里，千语的手机屏幕亮起，这条信息如同淬毒的匕首，精准地刺向她最狼狈的时刻。
窗外，城市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，在玻璃上投下变幻的光影。警笛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，又似乎只是幻觉。直播画面已经彻底静止不动了，变成一片象征着信号中断的、死寂的黑色。只有那个小小的聊天框，亮着刺眼的光。
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条冰冷的信息，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。然后，食指带着千钧之力，重重地按了下去。
“咻——”的一声轻响，消息发送成功。
几乎在同一瞬间，我放在一旁的备用手机屏幕骤然亮起，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跳跃着出现在屏幕上。
我拿起手机，看着那串数字，深吸一口气，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喂？您好，我是H市公安局网安支队的张警官……”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。
换一换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