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无笔画乾坤
腊月初八,灵隐寺的腊八粥香飘十里。沈墨禅裹着厚棉袍,坐在大雄宝殿的角落里听经。三个月不动画笔,他的指尖不再渗出黑气,但心口的墨纹却偶尔会突然刺痛——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心脏。
"观自在菩萨,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..."沈墨禅随着众僧诵经,声音很轻。他面前摊着本《心经》,空白处画满了微缩的佛像——都是用指甲掐出来的痕迹。
"啪!"一颗松子砸在他光头上。抬头望去,济公在殿梁上朝他挤眉弄眼,手里还抓着把松子。
沈墨禅无奈摇头。自从他发誓不动画笔,济公反倒变着法子逗他破戒。前天在粥里藏了支笔,昨天又"不小心"把墨泼在他衣襟上。
诵经结束,沈墨禅刚走出大殿,一个小沙弥急匆匆跑来:"沈师兄,山门外有个姑娘找你!"
"姑娘?"沈墨禅一怔。跟着小沙弥来到山门,只见石阶上站着个撑油纸伞的白衣女子,腕间银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。
"画仙官别来无恙。"女子转身,伞沿下露出一张素净的脸,眉间一点朱砂痣。
沈墨禅心头一震。这分明是梦中见过的观音化身!他刚要行礼,女子却摇头:"我乃画妖素练,特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。"
"素练?"沈墨禅后退半步,"我不认得你。"
女子轻笑,腕铃突然变得急促:"百年前你为文殊院画屏风,用我皮毛做笔,却不度我亡魂。"她掀开袖口,露出手臂上狰狞的伤疤,"今日我来讨这笔债!"
沈墨禅胸口墨纹骤然剧痛,眼前浮现出前世记忆:他在天界确实用过一支雪貂毫笔,却不知那貂妖怨念未消...
"阿弥陀佛!"济公的声音如炸雷般响起。老和尚从山门顶上跳下来,破蒲扇"啪"地打在女子伞上,"大冷天的,姑娘穿这么少不怕冻着?"
素练退后三步,油纸伞上被蒲扇打过的地方冒出青烟。她冷笑:"疯和尚,你护得了他一时,护不了一世!"说罢身形一晃,竟化作只白貂钻入雪地消失不见。
济公挠挠头:"这妖女,连杯热茶都不喝就走。"
沈墨禅却面色惨白:"师父,她是冲我体内的阿修罗魔种来的..."
济公拍拍他肩膀:"进屋说。"
禅房里,济公从破僧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羊皮纸:"我查了三个月,这画妖素练本是长白山修行的雪貂,百年前被猎户所杀,皮毛卖给个画师——就是你前世。"
沈墨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:"所以她附在广亮师叔身上..."
"不错。她利用你的血墨复活,如今只差最后一步——夺取你体内魔种,就能成就画魔之身。"济公难得严肃,"腊月十五月全食,是她最好的机会。"
沈墨禅突然咳嗽起来,指缝渗出黑血。济公赶紧给他灌了口酒:"撑住!还有个好消息——我找到根治之法了。"
"不是要...三年不动笔吗?"
济公神秘一笑:"那是治标。治本之法嘛..."他突然扯开沈墨禅的衣襟,蘸着黑血在他胸口画了道符,"以毒攻毒!"
符成刹那,沈墨禅只觉天旋地转,魂魄似被抽离体外。恍惚间来到一处陌生所在:茫茫云海间悬浮着无数画轴,有的金光灿灿,有的黑气缭绕。
"这是..."
"你的识海。"济公的声音在虚空回荡,"每幅画都是你的一分灵力。找到那幅《阿修罗征战图》,毁了它!"
沈墨禅在画轴间穿行。有的画一碰就展开,是他儿时涂鸦;有的沉重如山,绘着前世记忆。突然,他注意到远处有幅被锁链缠绕的画轴,正不断渗出黑血。
"就是它!"沈墨禅冲过去,却被锁链震开。画轴中传出阿修罗王的咆哮:"小小画仙,也敢犯我!"
现实中,禅房里的沈墨禅突然七窍流血。济公赶紧咬破手指,在他眉心一点:"徒儿,记住《金刚经》!"
识海内,沈墨禅被魔气掀翻。危急关头,他想起这三个月诵的经文,突然盘腿而坐:"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..."
每诵一句,锁链就松动一分。当诵到"应无所住而生其心"时,锁链"哗啦"断裂!沈墨禅趁机扑上去,徒手撕开画轴——
"不!"阿修罗王的惨叫震得云海沸腾。画轴化作黑烟消散,沈墨禅的魂魄也被弹出识海。
现实中,他猛地坐起,大口喘气。心口墨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,最终凝成一点朱砂痣。
济公长舒口气:"总算赶上了。"
"师父,我..."
"别高兴太早。"济公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,"月全食要来了,那妖女不会善罢甘休。"
果然,寺外突然传来嘈杂声。二人冲出去,只见天空已现月食初亏,而寺前放生池的水竟全部变成了墨汁!池中央站着素练,白衣白发,手持一支骨笔。
"道济!"她尖啸,"今日要么交出画仙官,要么我让全寺僧人入画为奴!"
济公把沈墨禅往身后一推:"躲远点,别沾上墨..."话未说完,素练已挥笔泼墨,墨浪化作万千箭矢射来!
济公不躲不闪,破蒲扇一展,扇面上竟浮现《金刚经》全文,将墨箭尽数挡下。但第二波墨浪已至,这次化作铁索缠住他四肢。
"老和尚,你佛法再高,困在我的《地狱变相图》里也施展不开!"素练狞笑,"当年你用此图镇我,今日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!"
济公突然咧嘴一笑:"谁说我被困住了?"他浑身一抖,锁链寸断,"不过陪你演场戏,好让我徒儿看清你的路数。"
素练大怒,整个墨池沸腾起来。无数墨鬼爬出,扑向寺内。僧众惊呼逃散,眼看就要酿成大祸。
"住手!"沈墨禅冲出来,"你要的是我,与旁人无关!"
素练停手,眯眼打量他:"画仙官舍得出来了?很好,我要你为我画一幅《阿修罗王降世图》——用你的心头血!"
济公急得跺脚:"傻徒儿,别上当!"
沈墨禅却平静地解下棉袍,只穿单薄中衣走向墨池:"我发过誓不动画笔。"
"那你就看着全寺僧人死!"素练一挥手,几个墨鬼掐住了知客僧广亮的脖子。
"但我没说不能画别的。"沈墨禅突然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空中。他以指为笔,以血为墨,在虚空中龙飞凤舞!
"无笔画乾坤?"素练脸色大变,"不可能!你没这个境界!"
血符当空,化作漫天火雨落下。墨鬼触之即燃,惨叫连连。素练急忙挥笔抵挡,却被一道血符击中右腕,骨笔坠入墨池。
"你败了。"沈墨禅脸色苍白如纸,嘴角却带着笑,"阿修罗魔种已除,你的算计落空了。"
素练发出凄厉嚎叫,身体开始融化。但她突然扑向沈墨禅:"那就同归于尽!"
千钧一发之际,济公的破蒲扇飞来,"啪"地拍在她天灵盖上。素练身形一滞,竟开始褪去妖气,渐渐变回一只雪貂的原形。
"阿弥陀佛。"济公捡起湿漉漉的蒲扇,"早说了让你喝杯热茶偏不听。"
月全食结束,银辉重现。墨池恢复清澈,雪貂蜷缩在池边瑟瑟发抖。沈墨禅弯腰抱起它:"师父,她..."
"妖气已散,再修炼百年或许能成正果。"济公打了个哈欠,"走吧,腊八粥该凉了。"
三个月后,春暖花开。沈墨禅在灵隐寺后山结庐而居,身边多了只温顺的白貂。他依旧不动画笔,但山间百姓都说,沈居士诵经时,空中会浮现朵朵莲花。
济公偶尔来蹭饭,总带着一壶酒。这日他醉醺醺地指着沈墨禅心口的朱砂痣:"知道这是什么吗?"
沈墨禅摇头。
"观音菩萨给你盖的章。"济公哈哈大笑,"意思是你这辈子都归她管喽!"
白貂突然跳到济公肩上,亲昵地蹭他胡子。沈墨禅望着这一幕,想起素练临别时说的话:"画仙官,你救我出魔障,我助你见本心。"
他提起茶壶给师父斟满,突然发现自己的指尖不再有黑气渗出。远处钟声悠扬,山岚如画。
【全文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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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记:墨海无涯,禅心作舟
写完《济公游记之画中菩提》的最后一个句点,窗外正是江南梅雨时节。檐角滴水敲打青石,恍惚间竟像是净慈寺放生池里的游鱼在吐泡。搁笔抬头,电脑屏幕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,竟与想象中沈墨禅收笔时的神情有三分相似。
这部作品最初的灵感来得偶然。去年在杭州虎跑泉边见到济公塔院,斑驳石塔上刻着"六十年来狼藉,东壁打倒西壁"的狂禅之语。当时忽发奇想:若是这位游戏人间的罗汉,遇上个能笔通阴阳的画师,该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?这个念头如种子落入心田,在翻阅《宋高僧传》《历代名画记》时渐渐生根发芽。
创作过程中最有趣的挑战,莫过于平衡"画境"与"禅机"的关系。沈墨禅的每一次入画,表面是奇幻冒险,实则是心性磨练。第七回他悟出"无笔画乾坤"时,我自己也在电脑前豁然开朗——原来最高明的画技,恰是放下画笔的勇气。这何尝不是对当下创作者的一种启示?我们常被技法束缚,反倒忘了艺术的本质是直指本心。
济公的形象塑造也经历了几番调整。史料中的道济禅师本就充满矛盾:既是酒肉和尚,又能诗善医;看似疯癫,实则智慧如海。我特别珍惜他与沈墨禅的互动细节——那些偷供果、踹柱子的荒唐行径背后,藏着"棒喝"式的点化。正如他在第五章所说:"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"这种看似矛盾的教化方式,或许正是禅宗"不立文字"的真谛。
值得玩味的是反派素练的设定。她本是被剥皮制笔的雪貂,怨念凝结成妖,却在最终褪尽妖气,回归本真。这个角色的转变暗合了佛教"放下屠刀立地成佛"的理念,也提醒我们:最深的魔障,往往源于最痛的创伤。
技术层面,本文尝试将中国传统绘画理论融入叙事。沈墨禅作画时的"气韵生动""骨法用笔",济公破画时的"破墨""泼彩",乃至"无笔画境"的终极领悟,都能在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中找到理论源头。特别在描写《地狱变相图》时,我参考了敦煌莫高窟的壁画风格,试图让文字产生"吴带当风"的视觉效果。
最后要感谢所有坚持读到这里的读者。你们随济公摇扇入画,伴沈墨禅泼墨问道,共同完成了这场关于艺术与修行的冒险。若这个故事能让您在某个月夜想起"凡所有相皆是虚妄"的箴言,或是在提笔创作时多一分自在洒脱,便是它最大的功德。
墨海无涯,愿我们都能以禅心为舟。
—— 作者谨识
甲辰年梅雨时节于江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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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