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色相皆为空
杭州城的初夏闷热难当,济公躺在净慈寺藏经阁的飞檐上,袒胸露腹地晒太阳。破蒲扇盖在脸上,鼾声如雷。
"师父!师父!"沈墨禅在下面连喊数声不见应答,灵机一动,摸出块芝麻糖朝上抛去。
"嗖"的一声,济公的舌头像青蛙捕虫般闪电般卷住糖块,连蒲扇都没动一下。沈墨禅忍俊不禁:"师父,慧远住持找您。"
济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,差点从檐上滑落:"那老秃...呃,老禅师找我作甚?"
"说是赵员外家闹得厉害,请咱们去看看。"
济公挠挠满是污垢的胸口:"哪个赵员外?"
"就是杭州城丝绸行的赵半城。"沈墨禅压低声音,"听说他沉迷收集美人图,最近已经三个月没出过藏画阁了,妻妾们都要上吊..."
济公眼睛一亮:"有酒喝吗?"
"慧远师祖说,若能劝得赵员外回心转意,赵家愿捐百坛陈酿给寺里。"
"走!"济公直接从两丈高的屋檐跳下,拉起沈墨禅就跑,"这种普度众生的好事,岂能少了我济癫?"
赵府雕梁画栋,比净慈寺还气派三分。管家引着二人穿过三重院落,远远就听见西厢传来女子的哭闹声。
"老爷再不出来,妾身就撞死在这柱子上!"一个穿金戴银的美妇正以头抵柱,几个丫鬟拼命拉着。
济公大摇大摆走过去,突然对着柱子"咣"地猛踹一脚。整间屋子都震了震,美妇吓得跌坐在地。
"要撞就撞结实点。"济公掏掏耳朵,"老和尚帮你踹个坑,省得你费劲。"
美妇呆若木鸡。沈墨禅连忙上前搀扶:"夫人见谅,家师行事...呃...不拘常理。"
正闹着,东边一座小楼传来沙哑的吼声:"都给我滚!谁再吵,我烧了这些宝贝!"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。
管家苦笑:"那就是藏画阁,老爷已经..."
济公已经晃到阁前,抬脚"砰"地踹开雕花木门。昏暗的室内,一个蓬头垢面的胖子正趴在案上,对着一幅画喃喃自语。阁内四壁挂满美人图,有执扇的,有抚琴的,个个栩栩如生。
"赵员外?"济公扇了扇扑面而来的酸臭味。
胖子猛地抬头,眼中布满血丝:"滚出去!"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幅画卷,像护崽的母鸡。
沈墨禅突然"咦"了一声。他看见那些美人图上的女子,眼睛竟会随着人移动,有的还对他眨眼。
济公大剌剌地坐到赵员外对面:"听说你三个月没洗澡了?难怪这些美人儿都不理你。"
赵员外呆滞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:"你懂什么!晴娘会对我笑...只有晴娘..."他颤抖着展开怀中画卷——是个拈花微笑的绝色女子,眉间一点朱砂格外妖艳。
沈墨禅凑近细看,突然倒吸冷气。那画中女子的衣袂,分明在无风自动!
"师父,这画..."
济公用蒲扇遮住嘴,低声道:"画魄已成精,靠吸食观画者的精气为生。你看他印堂发黑,再这样下去,不出七日必死无疑。"
赵员外却突然扑向沈墨禅:"你也觉得晴娘美是不是?你也想抢走她是不是?"他力气大得惊人,十个指甲深深掐入沈墨禅胳膊。
济公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个发霉的馒头,塞进赵员外嘴里。赵员外顿时松手,干呕不止。
"徒儿,给他看个好东西。"济公眨眨眼。
沈墨禅会意,取出随身画具,在案上铺开宣纸。赵员外吐掉馒头,警惕地盯着他:"你要干什么?"
"赵员外既然爱看美人,"沈墨禅提笔蘸墨,"在下就画个真正的绝色。"
笔走龙蛇间,一个比晴娘更美三分的女子跃然纸上。柳叶眉、杏仁眼,唇若点朱,顾盼生姿。赵员外眼睛都直了,伸手就要抢画。
沈墨禅却将画一收:"画中妙处,须入内方知。"
济公适时怂恿:"赵员外,想不想跟这美人儿说说话?"
赵员外疯狂点头。沈墨禅在画角添了扇小门,三人手拉手迈入其中。
画中世界是座精致园林,亭台楼阁掩映在桃红柳绿间。那画中美人正在水榭抚琴,见有人来,盈盈一礼。
赵员外魂都飞了,跌跌撞撞奔过去。美人娇笑躲避,引着他穿过月洞门。济公和沈墨禅紧随其后,却发现眼前景象突变——
美人不见了,赵员外站在一间灵堂里。正中停着口棺材,里面躺着个枯瘦如柴的尸体,面目依稀可辨正是他自己!
"这...这..."赵员外瘫软在地。
灵堂四壁挂满他收藏的美人图,只是画中女子全都变成了白骨,还在"咯咯"狞笑。最恐怖的是晴娘那幅画,此刻画中是个披头散发的女鬼,正一点点爬出画框!
"救命啊!"赵员外连滚带爬地往回跑,却找不到来时的门。
济公叹道:"赵员外,你收藏的那些美人图,多半是用邪法绘制。画中女子不是亡魂所化,就是画精幻化。长久凝视,阳气被吸,终成画中枯骨。"
沈墨禅突然脸色煞白:"师父...不对劲..."
济公回头,发现徒弟的衣袖正在慢慢变得透明——画境在吞噬他的灵力!
"糟了,这画境在自行演变!"济公一把抓住沈墨禅,"快找出口!"
但为时已晚,整个画境开始扭曲。灵堂塌陷,三人坠入无边黑暗。黑暗中传来晴娘凄厉的笑声:"既然来了,就都留下吧!"
沈墨禅咬牙咬破指尖,以血为墨在空中急画。但每画一笔,血墨就被黑暗吞噬。他灵力消耗过度,嘴角渗出血丝。
济公突然盘腿而坐,诵起《金刚经》:"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..."
随着经文响起,他周身放出金光,照亮一方天地。沈墨禅趁机在金光照耀处画门,这次笔迹不再消散。
"赵员外!"济公喝道,"你还要执迷不悟吗?"
赵员外跪在金光中,涕泪横流:"我知错了!救我出去,我愿散尽所有美人图!"
济公与沈墨禅合力拉着他冲向光门。身后,无数白骨手臂从黑暗中伸出,晴娘的尖叫几乎刺破耳膜:"负心郎!你答应过永远陪我的!"
三人跌出画境,重重摔在藏画阁地板上。沈墨禅手中的血画"轰"地燃起蓝色火焰,转眼化为灰烬。
赵员外呆呆地看着满室美人图,突然发疯似的扯下来撕碎。说也奇怪,那些被撕毁的画中竟传出隐隐啜泣声,随后化作青烟消散。
最诡异的是晴娘那幅画——赵员外刚要动手,画中女子突然流下两行血泪,哀求道:"赵郎忍心?"
沈墨禅上前一步:"晴娘,你本已往生,何必执着人间?"他提笔在画上添了朵莲花,"我送你一程。"
笔落处,画中女子面容渐渐平和,最终化作金光消散。赵员外见状,跪地大哭。
三日后,赵府派人送来百坛美酒,还有整整十车美人图的灰烬。赵员外亲自到净慈寺上香,据说回家后就把七房小妾都遣散了,只留结发妻子。
而沈墨禅却在禅房里昏睡了三天三夜。每次醒来,都见济公守在榻前,破蒲扇轻轻为他扇风。
"师父..."第三次醒来时,沈墨禅虚弱地问,"若那日画不出门,我们会怎样?"
济公往嘴里倒了口酒,漫不经心道:"变成画中人呗。不过别怕,大不了为师带你西天见佛祖去。"
沈墨禅笑了,笑着笑着却咳出一口黑血。济公眼神一凝,迅速用袖子擦去,哼着小调走出门。但在徒弟看不见的转角,老和尚的笑容消失了,眼中满是忧虑。
窗外,广亮监寺的身影悄然离去。他手中捧着的陶罐里,盛着从藏画阁偷来的一滩墨渍——那是沈墨禅画门时滴落的血墨混合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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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