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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放下屠刀
那把杀猪刀躺在地上,在夕阳下泛着冷光。张猛盯着它,仿佛看到了二十年来每一个沾满鲜血的黎明。
"怎么?手生了?"李三狞笑着踢了踢脚边绑着的公鸡,"这可是上好的芦花鸡,一刀下去,痛快得很!"
公鸡似乎感知到死亡临近,拼命扑腾翅膀,发出凄厉的啼叫。这声音像一把尖刀,直接刺入张猛的心脏。他突然想起梦中那些无头鸡的控诉:"我才三个月大,还没尝过自由的滋味!"
"我...我不能..."张猛后退一步,撞上了身后的柴堆。
李三脸色一沉:"弟兄们,张屠户这是瞧不起咱们啊!"他身后的几个屠夫纷纷抽出随身携带的刀具——剔骨刀、斩骨刀、放血刀...寒光闪闪。
张母颤抖着拉住儿子的衣袖:"儿啊,要不...要不算了吧...娘不希望你出事..."
张猛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,又看看步步紧逼的同行们。二十年屠夫生涯养成的暴脾气在血管里奔涌,手指不自觉地抽搐,仿佛渴望着握住那把熟悉的屠刀。
"张猛,最后问一次,"李三弯腰捡起杀猪刀,刀尖抵在公鸡脖子上,"你杀,还是不杀?"
就在这一刻,张猛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:第一次随父亲杀猪时的恐惧与兴奋;赢得"快刀张"称号时的自豪;还有那些噩梦中的血淋淋的冤魂...最后定格在济公对他说的话:"杀生害命,终将自食其果。"
"我..."张猛深吸一口气,"我不杀!"
院内一片死寂。李三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暴怒:"好!很好!那你就别怪我们不客气!"他举刀向前,"弟兄们,给张'前'屠户留点纪念!"
张猛本能地将母亲护在身后,抄起一根柴棍。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,院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歌声:
"酒肉穿肠过,佛祖心中留,世人若学我,如同进魔道——"
一个邋遢身影歪歪斜斜地晃进院子,正是济公。他醉眼朦胧地打量着剑拔弩张的众人:"哟,这么热闹?开屠夫大会啊?"
李三等人顿时僵住了。济公活佛的名头在杭州城无人不晓,谁敢在这位圣僧面前行凶?
"活佛!"张猛如见救星,"他们逼我杀生!"
济公摇着破蒲扇,晃晃悠悠走到两拨人中间:"杀生?好啊!贫僧最爱看热闹了!"他突然一把夺过李三手中的刀,"来,让贫僧看看你们的本事!"
不等众人反应,济公突然将刀抛向空中。只见那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,落下时竟不偏不倚插在李三脚前,离他的脚尖仅一寸之遥!
"哎哟,手滑了!"济公拍着光头哈哈大笑,"看来贫僧这'刀法'比你们屠夫还准啊!"
李三脸色煞白,后退几步:"疯...疯和尚!我们走!"他仓皇转身,却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。几个屠夫连忙扶起他,灰溜溜地逃走了。
济公看着他们的背影,摇头晃脑:"啧啧,连路都走不稳,还学人逞凶?"
张猛长舒一口气,放下柴棍:"多谢活佛相救!"
济公转身,醉眼突然变得清明:"施主方才的选择,很好。"
张母颤巍巍地跪下:"活佛大恩大德,老身没齿难忘!"
济公连忙扶起老人:"使不得使不得!老人家病刚好,不宜久跪。"他转向张猛,"今日是第五日,施主可还有疑虑?"
张猛看着地上那把杀猪刀,突然下定决心:"活佛,弟子想彻底放下屠刀,但..."他苦笑一声,"除了杀猪宰羊,我别无长技,日后如何奉养母亲?"
济公拍拍他的肩膀:"车到山前必有路。先过了七日之约再说。"他眨眨眼,"今晚子时,西湖断桥见。"
夜深人静,张猛安顿好母亲后,带着那把祖传的杀猪刀来到断桥。月光如水,湖面泛着银波。济公早已等候在那里,身旁还放着一个小酒坛。
"活佛。"张猛恭敬行礼。
济公盘腿坐在桥头,示意他也坐下:"可想清楚了?"
张猛沉重地点头,将杀猪刀平放在地上:"这把刀传了三代,饮血无数。今日...我想彻底放下。"
济公没有直接回应,而是指着湖面:"你看那水中月,可捞得起来?"
张猛摇头:"水中月是幻影,如何捞得?"
"那你手中的刀,是真实还是幻影?"济公反问。
张猛愣住了,低头看刀。精钢打造的刀身映着月光,冰冷而真实。
济公轻笑:"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刀是真实,但你'屠夫'的身份,不过是水中月罢了。"
张猛似懂非懂:"活佛是说...我可以不再是屠夫?"
"你本来就不是。"济公打开酒坛,饮了一口,"'屠夫'只是一个称呼,一个标签。你的本性,从未被污染。"
夜风拂过湖面,吹散一片浮萍。张猛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松动了。
"那...我该怎么做?"
济公站起身,走到桥边:"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"
张猛跟着站起,手握屠刀来到栏杆旁。他凝视着这把陪伴自己二十年的利器,无数记忆涌上心头。
"爹,我害怕..."
"怕什么?男子汉大丈夫,见血就怂怎么行?"
"可是那猪在哭..."
"闭嘴!拿起刀!我们张家世代屠户,别给我丢脸!"
年幼时的恐惧,第一次独立宰杀牲畜后的自豪,赢得同行敬重时的骄傲...这些记忆如走马灯般闪过。最后,是那些噩梦中的冤魂。
"我错了..."张猛泪流满面,"所有因我而死的生灵,我向你们忏悔..."
他用尽全力将屠刀抛向湖心。刀在空中翻转,月光在刃上跳跃,最后"扑通"一声没入黑暗的湖水,一圈涟漪缓缓荡开。
刹那间,张猛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,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重担。他跪在桥头,放声痛哭。
济公静静站在一旁,等他情绪平复后才开口:"感觉如何?"
张猛擦干眼泪,试着描述:"好像...好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突然没了。轻松,但也空落落的..."
"善哉。"济公点头,"这就是放下。现在,我们来填满这个'空'。"
他在桥面盘腿而坐:"跟我学,静坐观心。"
张猛学着济公的姿势坐下,却觉得浑身不自在:"活佛,我腿麻..."
"忍一忍。"济公闭目,"专注呼吸,观想心中有一轮明月。"
张猛勉强照做,但不到片刻就烦躁起来:"活佛,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,静不下来!"
济公不睁眼:"杂念来时不抗拒,去时不挽留。如同看云卷云舒。"
张猛再次尝试。这一次,当杂念浮现时,他试着不与之纠缠。奇妙的是,那些念头竟如云朵般自行飘过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。
"活佛!我好像..."他兴奋地开口,却发现那感觉立刻消失了。
济公这才睁眼,笑眯眯地说:"尝到甜头了?修行如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。今日到此为止,明日继续。"
第六日清晨,张猛破天荒地睡到自然醒。没有噩梦,没有冷汗,只有深沉的安宁。他起身后发现母亲已经在灶间忙碌,气色比前几日更好了。
"娘,您怎么不多休息?"张猛连忙接过母亲手中的活。
张母慈爱地看着儿子:"娘好了,真的好了。倒是你..."她伸手抚平儿子眉间的皱纹,"昨晚去哪了?回来那么晚。"
张猛帮母亲添柴烧水:"我去见活佛了。娘,我把祖传的屠刀...扔进西湖了。"
他本以为母亲会震惊或责备,没想到老人家长舒一口气:"扔得好!你爹临终前就后悔一辈子杀生造孽,只是没勇气改行。"
早饭时,张猛发现自己的胃口变了。以往无肉不欢的他,现在对素菜豆腐也吃得津津有味。
"奇怪,"他扒拉着碗里的青菜,"以前觉得没肉就吃不饱,现在反而觉得清爽。"
张母笑着给他添粥:"肠胃也是有记忆的。你二十年来早上一睁眼就沾血腥,身子早就抗议了。"
饭后,张猛主动收拾碗筷。正当他准备去井边打水时,院门被敲响了。开门一看,竟是昨日来挑衅的李三!
张猛立刻戒备起来:"你又来干什么?"
出乎意料的是,李三满脸惶恐,身后还跟着昨天那几个屠夫,个个面色惨白。
"张...张哥,"李三声音发抖,"我们错了,特来赔罪!"说着,他竟然跪了下来。
张猛一头雾水:"怎么回事?"
一个年轻屠夫结结巴巴地说:"昨、昨晚...我们都梦到被宰杀的畜生来索命!那景象...太可怕了!"
李三抬头,眼中满是恐惧:"张哥,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?所以活佛才点化你放下屠刀?"
张猛这才明白过来。他想起自己前几日的噩梦,不禁对这些往日的同行生出一丝怜悯。
"活佛说过,杀生害命,终有报应。"他轻声道,"你们若想解脱,不妨也试试放下屠刀。"
李三等人面面相觑。半晌,李三才艰难地开口:"可是...我们除了这个,什么都不会啊..."
张猛想起自己同样的忧虑,不禁笑了:"活佛说'车到山前必有路'。今日是第六日,你们若真心悔改,今晚可随我去见活佛。"
送走李三等人后,张猛站在院中,望着湛蓝的天空。一只白鹭飞过,留下一道优雅的弧线。他突然意识到,过去的自己从未抬头看过天空——屠夫的眼睛总是盯着案板上的血肉。
"原来世界这么美..."他喃喃自语。
傍晚时分,张猛正准备出门赴约,母亲却突然叫住他:"儿啊,娘有东西给你。"
张母从箱底取出一个布包,层层打开后,竟是一串古朴的佛珠。
"这是你外祖母留下的。她生前吃斋念佛,一直希望我能皈依佛门。"张母将佛珠戴在儿子手腕上,"如今你与佛有缘,就传给你吧。"
张猛抚摸着光滑的佛珠,突然有种奇妙的熟悉感,仿佛这串珠子一直在等待他。
"娘,今晚我要去见活佛,可能...可能会晚些回来。"
张母了然地点头:"去吧。娘支持你的决定。"
当张猛来到断桥时,发现不仅济公在等他,李三等十几个屠夫也来了,他们神情忐忑地站在一旁。
济公见张猛来了,哈哈大笑:"好!好!今日可热闹了!"他转向那些屠夫,"你们都想放下屠刀?"
众人纷纷点头。李三上前一步:"活佛,我们昨晚都做了可怕的梦...求活佛指点迷津!"
济公摇着蒲扇:"迷津不在别处,只在你们心中。放下屠刀易,放下杀心难。你们可愿受三皈五戒?"
张猛不解:"活佛,什么是三皈五戒?"
"皈依佛、法、僧三宝,受持不杀生、不偷盗、不邪淫、不妄语、不饮酒五戒。"济公解释道,"这是学佛的基础。"
李三犹豫了:"这...这不就不能喝酒吃肉了?"
济公大笑:"酒肉穿肠过,佛祖心中留。重要的是心,不是形式。"他看向张猛,"不过对于你们这些屠夫,不杀生是首要。"
张猛毫不犹豫地跪下:"弟子愿受三皈五戒!"
在他的带领下,李三等人也陆续跪下。济公肃穆而立,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。
"皈依佛,皈依法,皈依僧..."庄严的诵念声在湖面回荡。
仪式结束后,济公单独留下张猛:"明日是第七日,也是最后考验。子时依旧在此相见。"
张猛恭敬行礼:"弟子谨记。"
回家的路上,张猛感到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喜悦。路过曾经的肉摊时,他发现自己不再有丝毫留恋。
然而,就在他推开家门的那一刻,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内室传来——是母亲!
"娘!"张猛冲进屋内,只见母亲倒在床边,地上有一滩刺目的鲜血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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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