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,我走过那条熟悉的小巷。卖豆浆的老王已经支起了摊子,锅里的豆浆冒着热气,白茫茫的,像是把晨雾都煮了进去。他照例向我点头,我也照例向他点头。这点头之交,竟也有了十余年的光阴。
阳光确实会照亮每一个抬头的人,这话不假。但抬头的动作,却未必人人都会。我见过太多低垂的头颅,在生活的重压下,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按住了颈椎。张家的儿子便是如此,整日里对着手机屏幕,连走路也是低着头的。前日被一辆自行车撞了,额角破了皮,却仍不改其态。他父亲老张说:"这孩子,怕是连太阳长什么样都忘了。"
生活善待认真的人么?我想起了对门的李老师。教书三十余载,批改作业至深夜是常事。退休那年,却查出肺癌晚期。我去医院看他时,他正伏在病床上批改学生的作文,钢笔尖在纸上游走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"横竖都是要死的,"他咳嗽着说,"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。"三个月后,他便死了。灵堂里摆满了他教过的学生送来的花圈,白的、黄的,在风中轻轻摇晃。
运气藏在努力里,或是坚持里?街尾修鞋的老刘,修了四十年鞋,手上布满老茧和裂口。去年冬天,一个醉汉踢翻了他的摊子,鞋子散落一地。老刘蹲在地上,一只一只捡回来,摆好,继续修他的鞋。第二天,那醉汉酒醒了,来道歉,见老刘手上生着冻疮,便送了他一副羊皮手套。老刘至今仍戴着那手套修鞋,逢人便说这是"好运气"。
自律在繁华中,谈何容易。我认识一位陈先生,做生意发了财,住进了高楼大厦。起先还保持着晨跑的习惯,后来便整日里宴饮作乐。再见他时,已是大腹便便,面色青白,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。他苦笑道:"这高楼里的日子,比当年住地下室时更难自律。"
落魄中自愈的人,我见过不少。最记得是巷口的卖花女,丈夫跟人跑了,留下她和三个孩子。她白天卖花,晚上给人缝补衣裳。有次我深夜回家,见她还在灯下穿针引线,身旁摆着一盆将枯未枯的茉莉花。如今她的孩子都上了大学,花摊也换成了小花店。那盆茉莉,她竟养活至今,每年夏天都开得极好。
低谷时自强的人,往往不声不响。楼上的小王,公司倒闭后欠了一屁股债,白天送外卖,晚上开网约车。有次我坐他的车,见他眼睛熬得通红,却仍把车开得稳稳当当。他说:"债总是要还的,日子总是要过的。"半年后,他在送外卖时被车撞了,腿断了,债主们却纷纷上门。后来如何,我也不得而知,只听说他搬走了,去向不明。
委屈时自渡,这话说得轻巧。前日见邻居家的媳妇蹲在楼道里哭,问起才知是被婆婆骂了。她说:"哭完了还得回去做饭,孩子要放学了。"说罢擦了泪,真的就回去淘米洗菜了。这般的自渡,不知经历了多少回。
阳光依旧每天升起,照在抬头的人脸上,也照在低头的人背上。生活继续向前,善待与不善待,原也不是它有意为之。人们所说的"好运气",不过是苦难之海中偶然浮现的一叶扁舟,抓住了是侥幸,抓不住是常态。
我走过巷子尽头,阳光已经洒满了整条街道。老王开始收摊了,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瘦小。我想,他大概从未想过什么"自律""自愈"的大道理,只是日复一日地早起,磨豆浆,卖豆浆,如此而已。
或许生活的真谛,就藏在这"如此而已"之中。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