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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:宁负天下不负卿
晨雾中的药庐残破如败絮。寄瑶将丝绢药方铺在晨光里,终于看清背面那些针尖大的小字:"两心同,蛊毒解。去一存一,方得始终。"
"什么意思?"砚舟煎药的手一抖,陶罐里的汤药咕嘟冒泡。他右肩的伤口还渗着血,将绷带染成淡红色。
寄瑶的指尖在最后四个字上反复摩挲。阿箬临终前塞给她的银铃突然从桌上滚落,"当啷"一声惊飞窗外麻雀。铃铛内壁粘着片干枯的荷叶,上面用血画着两个小人——一个缺舌,一个断手。
"我明白了..."她猛地站起来打翻药碗,"解药需要代价!要么我失去味觉,要么你..."
砚舟突然用左手捂住她的嘴。他眼神扫过窗棂,那里有道新鲜划痕。寄瑶会意,故意提高音量:"反正你右手已经废了,不如..."话音未落,砚舟的枪已击中窗外偷听者的膝盖。
惨叫声中,他们拖进来个穿程家军服的少年。少年咬牙拔出腿上的匕首,却见砚舟夺过刀划向自己右手腕!
"住手!"寄瑶的银针比声音更快,扎进砚舟肘部穴位。匕首当啷落地,少年却趁机挣脱,甩出个铜哨子:"大帅...在祠堂水牢..."
哨子滚到药炉边突然爆开,绿色烟雾中浮现出个模糊人影——是个被铁链锁住的老妇人,白发遮面,脚踝泡在血水里。人影消散前,老妇人突然抬头,露出与砚舟一模一样的眼睛。
"母亲..."砚舟的枪掉在地上。寄瑶捡起哨子残片,上面刻着"丑时三刻"。
子夜的祠堂阴森如鬼域。寄瑶扮作送饭村姑混进去时,发现水牢入口守着个打瞌睡的老兵。她撒了把安神粉,却听见里头传来铁链挣动的声响——还有程大帅虚弱的咳嗽声。
"...二十年...终于..."程大帅的声音像钝刀磨石,"云家的...长生..."
寄瑶贴着潮湿的墙壁潜行。拐角处突然伸出只枯瘦如柴的手,将她拽进暗室。阿箬的银铃在黑暗中发出微光,照出程夫人凹陷的脸颊——她脖子上戴着的不是锁链,而是半枚银锁片!
"孩子..."程夫人将锁片塞进寄瑶领口,"砚哥儿...不是..."
头顶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。寄瑶刚藏好,就见砚舟被押进来,军装破烂,双手反绑。程大帅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,腐烂的半边脸爬满青铜甲虫。
"儿子..."程大帅的轮椅停在水牢前,"选吧...要这女人的命...还是你娘的?"
水牢铁栅栏后,程夫人突然发出嘶哑的笑声。她拨开白发,露出锁骨处云家特有的朱砂痣:"程贼...你关了我二十年...可曾见过真正的...长生药方?"
她突然咬断舌尖,一口血喷在程大帅脸上。那些青铜甲虫顿时发狂般反噬,程大帅惨叫着抓挠自己的脸。混乱中,砚舟撞翻轮椅,用膝盖压住程大帅咽喉:"解药!"
"在...她..."程大帅指向程夫人的手突然垂下。寄瑶这才发现水牢墙角堆着十几个药炉——全是云家风格!
程夫人剧烈咳嗽着,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:"当年...我与阿姊..."她的话被破门而入的士兵打断。砚舟转身护住寄瑶,却被子弹击中左胸。
寄瑶的银针暴雨般撒出。她扑到砚舟身边时,程夫人突然唱起古怪的歌谣。油纸包在歌声中自燃,灰烬里露出粒珍珠大的红丸。
"吞下..."程夫人将红丸塞进砚舟染血的唇间,"同命..."铁链突然收紧勒住她脖颈,歌声戛然而止。
砚舟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挣开寄瑶,野兽般扑向程大帅的轮椅。青铜甲虫组成的屏障被他一拳打散,露出底下干尸般的躯体——那根本不是程大帅,而是穿着他衣服的尸傀!
真正的程大帅此时正站在水牢顶部暗门处,手中握着控制铁链的机关:"云姑娘,想要你父亲留下的..."
寄瑶的簪子比他的话更快。银簪穿透机关枢纽的刹那,程夫人坠入水牢深处。砚舟咆哮着要冲过去,却被突然涨起的水位拦住。混浊的水中浮起件东西——是完整的银锁片,两面分别刻着"宁负天下不负卿"。
洪水般的记忆涌来。寄瑶想起三生镜里的画面,突然明白程夫人最后歌谣的含义。她拽住疯狂挣扎的砚舟:"红丸要两人分食!"
他们各含半粒红丸吻在一起的瞬间,整个水牢剧烈震动。程大帅的暗门被震塌,露出后面藏着的东西——十几个泡在药水中的"程大帅",每个都在不同腐烂阶段!
"原来如此..."砚舟咳着血大笑,"他用替身延续寿命..."
最大的药缸突然爆裂。真正的程大帅爬出来时,皮肤下蠕动的甲虫让他看起来像融化的青铜像。他扑向二人时,寄瑶将银锁片按在砚舟心口烙印处。
红光大盛。程大帅在光芒中如蜡般融化,那些甲虫纷纷自燃。奇怪的是,寄瑶和砚舟也感到剧痛——她舌尖像被割掉,他右手腕浮现出深可见骨的勒痕。
"这就是代价..."寄瑶在剧痛中握紧砚舟残废的右手,"我尝不出药性了..."
砚舟却颤抖着展开左手——掌心是他在祠堂就写好的字条:"愿废右手"。而寄瑶从怀中取出的纸条上写着:"舍味觉"。
血泪滴在银锁片上,锁芯突然弹开,露出张更小的丝绢:"真心人可代受其痛。"砚舟立刻将寄瑶的手按在自己腕上,伤痕却转移到了他左腕。
朝阳穿透祠堂破窗时,他们在废墟中找到了程夫人的遗体。老人紧握的手中,不是长生药方,而是张发黄的婚书——云氏大小姐与程家二公子的名字并列,日期正是二十年前的大火夜。
三个月后,云家废墟上重修的草庐前,砚舟将两枚玉佩埋入药圃。寄瑶在旁研磨药粉,虽然再也尝不出苦甜,却能看见砚舟每次试药时微皱的眉头——那是她新的"味觉"。
来年并蒂莲开时,每片花瓣都生着玉佩纹路。有采药人看见白衣的医女与黑衣的男子在花下对弈,男子右腕系红绳,女子每落一子都要碰碰他左手。
悬崖边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风吹起寄瑶的鬓发时,砚舟忽然指着远处奔跑的孤儿院孩子们:"那个扎红头绳的小丫头..."
寄瑶望着孩子颈后若隐若现的朱砂痣,将新采的药草编成花环。当第一颗星亮起来时,砚舟残废的右手与她失去味觉的舌尖,同时尝到了风的清甜。
[全文完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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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记:玉佩纹里的光阴
写完《雾隐相思佩》最后一个字时,窗外正下着今年第一场雪。炉子上的陈皮茶咕嘟作响,恍惚间仿佛看见寄瑶在雾隐村的药圃里抬头,发梢沾着晨露与阳光。
这个故事始于湘西旅行时的一场偶遇。在某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寨,我看见白发老妪用银针为孙女挑刺,女孩腕上红绳系着半块残玉。问及来历,老人只是笑:"老物件了,装着些陈年旧事。"那一刻,寄瑶和砚舟的身影突然在我心中鲜活起来。
写作过程中最难的,是平衡传奇的瑰丽与人性的真实。寄瑶为医者却要失去味觉,砚舟擅枪法却自废右手——这些设定源于我对"代价"的思考。世间真情总要淬火,而淬火的代价往往是身上最珍贵的那部分。有位读者问为何不让两人圆满无缺?我想,或许正因残缺,才让他们的圆满如此动人。
特别要感谢我的中医朋友,不厌其烦讲解七步断肠草的特性;还有研究民俗学的学长,指出苗族银铃与青铜蛊虫的史料依据。文中那些玄妙的巫术设定,其实都有文化根系可循。比如"同命结"灵感来自苗族的情蛊传说,而三生镜的构思则融合了秦代方士镜与道家轮回观。
有读者好奇程夫人的结局是否太过惨烈。其实在某个未采用的版本里,她本可以活下来。但某天深夜重读《红楼梦》贾母临终那段,突然领悟:有些人的死亡本身,就是给生者最后的馈赠。于是有了现在这个带着银锁片沉入水底的结局。
最后想对读到这里的你说:或许我们心里都藏着半块玉佩,等着与另一半纹路相合时的震动。愿你在现实与传奇的交界处,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"雾隐村"。
—— 癸卯年二月初夜于听雪斋
【作者简介】胡成智,甘肃会宁县人。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。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,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。其中篇小说《金兰走西》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“春笋杯”文学奖。诗词作品多见于“歆竹苑文学网” 代表作有《故园赋》《群居赋》《觉醒之光》《诚实之罪》《盲途疾行》《文明孤途赋》等。近年出版有《胡成智文集【诗词篇】【小说篇】》三部曲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三部曲。
八十年代后期,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,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。近三十年,著述了《山地风水辨疏》《平洋要旨》《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》等六部地理专集,均收录于《胡成智文集【地理篇】》中。该文集属内部资料,不宜全部公开,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