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 山 风 光
池国芳
玉山,如一只巨大而沉默的碧玉如意,安放在台湾岛苍茫的脊梁上。它经冬披雪、壮美如玉,由此得名。它那峻峭的峰峦刺向苍穹,主峰巍巍海拔三千九百五十二米,东亚屋脊之名如雷贯耳。群峰簇拥,其势如戟指青天,亦似大地的筋骨昂然拔地而起,傲立于中华十大名山之间,其壮美令众生俯首,令心神激荡。
玉山之美,乃四季轮转所织就的锦绣长卷。
当春意初萌,山巅积雪悄然消融,清冽的雪水汇成细流,一路奔下,仿佛清亮歌声不绝于耳。随即,玉山杜鹃在料峭余寒中醒来,点点粉红与素白花朵,便从雪线以下蔓延开来,如春日之神挥洒的胭脂,晕染了沉寂一冬的苍山——那生机勃发之色,是山峦在漫长沉睡后睁开的第一抹笑意。
夏日云海最是奇观,每每翻涌于深谷之间,浩荡如众神宴席打翻的牛乳。及至日光乍然穿透云层,万道金箭射下,霎时峰峦皆染异彩,云涛亦披上金缕衣,瑰丽夺目,非人间言语所能尽述其妙。立于山巅,云气拂面,恍然如立于宇宙玄黄初分的苍茫之际。
待秋风吹起,山间便骤然变幻出另一番神韵。霜染寒林,枫槭红叶与铁杉黛绿交相辉映,层林尽染,如天工以浓烈油彩泼就一幅大画。冷冽空气吸进肺腑,竟也带着草木燃烧的醇香气息,这秋日绚烂之极致,仿佛是山神在万物沉睡前倾尽全力的辉煌谢幕。
玉山,于高山族同胞心中,早已超越凡俗山岳。布农族尊称其为“石英之山”,视作祖灵栖息的圣所,其峻拔轮廓早已刻入族群血脉深处,成为他们精神版图里永恒屹立的神碑。
岁岁年年,玉山以四季容颜更替吸引着无数登临者:负重的登山客在碎石路上留下跋涉的足迹,学者们透过镜片捕捉着物种演化之痕,更有静坐于岩石上的老人,目光悠远,仿佛正与亘古的山灵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交谈。众人仰望着这巨大沉默的造物,心中不免涌起对天地时空的敬畏之思——人类历史不过宇宙一瞬,而玉山却默然矗立千百万年,如一位时间深渊里的见证者,以自身存在无声地度量着人世的须臾与永恒。
玉山之美,自古便激荡过无数心灵。清代《台湾府志》中记载其“晶莹如玉”,日本学者更以“新高山”之名标识其高度;及至当代,诗人墨客亦纷至沓来,以笔倾注满腔的礼赞与惊叹。这些叠印于时间轴上的咏叹,如星光缀满玉山的夜空,为其伟岸身姿增添着不朽的人文辉光。
如今,国家公园的设立为玉山未来涂上保护底色,在人与自然共生的崭新图景中,玉山更显安泰祥和。晨曦初露时,偶见少年身影跃动于山径之上,那蓬勃朝气,恰似玉山自身不竭的生命力,在朝霞中喷薄欲出,预示着青山常在、生机不息的明天。
登顶回望,玉山群峰在夕照下延伸至天边,苍茫无限。云影拂过山脊,如时间老人巨大的手掌轻轻抚过大地皱纹。这无言矗立的巨人,在星辰起落间历经沧海桑田,以亿万年沉默,涵纳着人世间所有喧嚣与向往。
玉山,它并不因人类仰望而更高,亦不因我们离去而稍减巍峨。人不过是它漫长年轮里短暂栖居的过客,而它却是我们精神归途中一座永恒的地标——它无言地立在那里,如大地无声的箴言:面对自然伟力,唯有谦卑才是智慧的起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