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雨巷文学社
虎跑寻踪
——与弘一法师的隔世相逢
作者：鲁建才 - 杭州
周日的风夹带着夏末的高温，掠过满陇桂雨的枝头，便往虎跑的方向去了。这趟行程在心里盘桓了许久，不为寻那传说中"龙井茶叶虎跑水"的甘洌，只为踏访一处百十年前的断食之地，瞻望一座青砖围裹的舍利塔——那里藏着李叔同，藏着一个人从风华才子到弘一法师转身的灵魂密码。
虎跑的名字，像一粒被时光泡软的种子，早在中学时代就烙进记忆。只是那时的认知，不过是"济公活佛圆寂"的传说注脚，是春游时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飞檐。后来带女儿逛动物园，从虎山后山的小径进入过一次，四十年光阴冲刷下来，只剩些模糊的绿意与水声，连当年擦肩而过的弘一法师纪念馆，都成了全然陌生的存在。那时的我，满脑子都是公式与定理，哪里懂得"长亭外，古道西风"里蕴藏着的画里画外情感？又怎会知晓，那个写《送别》的人，曾在此处用十八天断食，与过往的自己作别。 直到退休前后，徽学会的墨香、文学会的诗卷、徐志摩研究会的手稿，像一把把钥匙，次第打开了人文历史的重门。
当在三师纪念馆里，与胡适的儒雅、徐志摩的炽热并肩而立的，是李叔同那帧身着僧衣的黑白照片时，忽然就懂了什么叫"绚烂之极，归于平淡"。这位集诗、书、画、乐、篆刻于一身的奇才，在虎跑的晨钟暮鼓里，把世俗的"李叔同"轻轻放下，拾起了袈裟上的"弘一"。
进了虎跑公园，暑气便被层层叠叠的绿意滤去了大半。道旁的溪水是鲜活的，穿过巨大水杉林，沿着青石板的缝隙叮咚而下，像是在重复着千年前"二虎跑泉"的传说。林木葱茏得近乎奢侈，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，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，恍惚间竟与百十年前的光影重叠。李叔同当年在此断食时，该也是这样的景致吧？他在日记里写"断食十四日，万念俱寂"，想来便是在这样的幽静里，听着鸟鸣与泉声，一点点剥离尘世的牵绊。
顺着指示牌往山上走，空气里浮动着草木与湿润泥土的气息，那是大自然极具人性化的馈赠，偶有游人的笑语传来，也被山林的寂静温柔地稀释了。转过一道弯，弘一法师纪念馆便在浓荫里露出一角飞檐。馆内弘一法师塑像两侧，陈列着他早年的书画、乐谱，还有出家后的手稿，一笔一划里，能看出从锋芒毕露到圆融平和的蜕变。最令人驻足的，是那组记录断食生活的照片：穿着布衫的青年，在简陋的屋舍前静坐，眼神里已有了超越年龄的澄澈。正是这场由马一浮引导，夏丏尊激励，西泠印社的叶为铭先生推荐地方促成的始于1916年12月25日的断食——那位懂他金石之好、更懂他精神追求的知己，为他牵线虎跑寺，让他在十八天的晨钟暮鼓中完成了灵魂的蜕变。
出了纪念馆，再往上走，便是仰止亭。"仰止"二字题得真好，站在亭下回望，来路隐在绿树丛中，远处的杭州城若隐若现。这大概就是后人对大师的心情：隔着百十年光阴，仍为他的选择与坚守深深折服。不远处，弘一大师舍利塔静静立在苍松翠柏间，塔身朴素无华，一如他晚年的字迹。塔前有游人献的白菊，花瓣上还沾着晨露，想来都是与我一样，带着敬意而来的寻访者。 下山时，又听见溪水潺潺。忽然想起李叔同出家前，将自己收藏的印章、书画悉数通过叶为铭转赠于西泠印社，其中或许就有与叶为铭合作的篆刻？那些冰冷的石头，因了两位知己的情谊，也染上了温度。就像这虎跑的泉，千百年流淌不息，既映过济公的袈裟，也照过弘一的青衫，如今又倒映着我们这些寻访者的身影。
四十年前错过的风景，终于在今天补上了。原来有些相逢，不必赶早，只需在恰好的年纪，带着恰好的心境，于草木葱茏处，与一段传奇、一位大师，完成一场隔世的对话。虎跑的风依旧温柔，而那句"悲欣交集"，早已越过时空，落进每个追寻者的心里。行文结束之际，猛然想起婺源文友曾说过的一句话：“我们今天踏进的任何一处历史遗址，满目的依然是唐山宋水，只是人文环境在变化’”，李叔同宛如一轮明月，他的生卒时限，远非仅仅是物理时段的1880——1942，岁月的流逝，不影响它也继续照亮你我。
2025年8月3日
弘一法师
作者简介
鲁建才 男，1958年出生，杭州人，汉族，浙江大学土木工程硕士、高级工程师，原华通房地产公司总经理，先后参加绩溪胡适研究会、屯溪程朱理学研究会、杭州徽州学研究会理事、杭州市文学学会会员、杭州市苏东坡研究会会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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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2025年 8月5日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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