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朴树花又开了
作者:黄国庆(江苏)
春天到了,院子里的那株朴树又开花了,奶白色,一丛丛,一串串,满枝堆砌,如雪花缀满枝头,如白云笼罩小院。金色的花蕊里,无数小精灵飞进飞出,忙碌的身影看得人眼花缭乱。树已长过屋顶了,花和叶竟是密不透风,盖住了整个小院。偶尔的几点光影像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。
“小四走的时候这棵树和他差不多高。”母亲吴桂媛仿佛看到儿子在这棵树下和哥哥姐姐追逐打闹的身影,那件灰土布长衫上还留着被树枝挂坏的补丁。透过树叶的缝隙,望着青蓝如海水洗过的天空,几丝白云像飘动的纱巾,吴桂媛又想起了那晚和儿子分别时的情景。
1940年12月一个寒冷的傍晚,天特别的黑,没有月亮,也没有星星。唐市河北街上一个旧木门里,透着一丝光亮。吴桂媛晚饭后坐在油灯下绣花,那是为了补贴家用帮人做活。她手里熟练地在衣服上挑针拉线,心里却想着儿子小四。
天起风了,院中的朴树叶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几颗褐红色的果实如铃铛似的孤零零地挂在枝上,在夜风里簌簌抖动。这么冷的天,儿子在外她不放心。
小四刚出生7天,丈夫就因病去世。为了生活,吴桂媛将小四的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托付给亲戚,带着小四去上海做佣人,维持一家生计,还省下钱供他读书。谁知,日本人打进了上海,在上海狂轰滥炸,小四上不了学,大批难民逃往内地,吴桂媛只得带着儿子回到乡下避难。民族的耻辱在小四幼小的心灵烙下了深深的印记。
“笃笃笃”,敲门声打断了吴桂媛的回忆。她转过身走到门前缓缓打开门。一刹那,她呆住了,一个身影背着一个包袱出现在眼前,像院子里的朴树。她惊讶而激动地叫起来:“小四!”一把将他拉进门,“你,你怎么回来了?”她把儿子搂在怀里,搂得紧紧地,仿佛怕他飞走似的,眼泪不禁“唰”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。
“不走了?”她的嘴唇微微颤动,儿子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。
进门的人叫毛士和,“小四”是他的乳名。
……
1939年10月,苏州县抗日民主政府在唐市河东街北典当开办了“唐市小学”,学生中同时建立了儿童团。毛士和的革命热情就像煮沸的水一样高涨。岳飞的“精忠报国”,顾炎武的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。
当时,部分“江抗”部队驻在唐市儒家浜一带,毛士和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到乡下,配合部队组织抗日宣传活动,参与情报传递的联络工作。
母亲见上学的儿子常常不回家,便四处打听。几经周折,她终于在宗家浜找到了儿子,对他说:“小四,你跟我回去,我们一家人就算再穷再苦,也要在一起。”说着就要拉儿子回家。
毛士和摇着头,稚嫩的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:“娘啊,我要革命,不能回去!”那口气就像一个成熟的革命战士。
当时,“江抗”部队为了扩大武装,先在地方建立自卫队,队员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军事训练,再参加常备队,训练合格后,便可直接参加部队。时任东唐市常备队队长诸敏是上海来的军事干部,政治水平和军事素质过硬。毛士和因在自卫队表现好,破例参加了常备队,参与政治学习和军事化训练。
1940年12月,东唐市常备队归入江抗一支队,成为正规部队。但毛士和因为年龄小,部队领导没有答应他参军。毛士和急了,他找到了时任江抗一支队参谋长夏光,要求参军。听说毛士和才13岁,夏光摇摇头笑着对他说:“小鬼,你还太小。过几年再来吧。”
“不,首长,我已经不小了。你看。”他故意挺挺胸,与其他战士比个子。
毛士和成熟较早,身材像个大小伙子。在他的强烈要求下,经夏光参谋长特许,终于参加了江抗,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。
……
“娘,这次我们部队要渡江去苏北。”毛士和将包袱轻轻放到桌子上解开,拉着带子的手停顿了一下,说:“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。”
“你真的要走?能留下吗?留下一样可以革命。”母亲的话带有些哀求,粗糙的双手按着儿子的肩膀,温暖的手心贴着的似乎是株树苗要把他种在家里。空气有些凝固。
毛士和抬头看着母亲。昏黄的油灯下,刚40出头的母亲似乎又老了许多,脸上皱纹像院落中的朴树皮。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旧长衫和一张在侯氏照相馆拍摄的照片。“明天一早部队就要出发了,这两样东西您收好。”
母亲接过照片。油灯微弱光线映着的照片上,儿子穿着斜襟棉袄,脸稚气而又坚毅。母亲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地摩挲,眼泪簌簌地往下落。儿子才13岁啊。可是母亲知道他跟院中的朴树一样坚强,从小有理想,早熟的心理已不是做母亲能理解的。
“娘,等把日本鬼子赶出了中国,我再回来看您。您想我的时候,只要看看这张照片,就会觉得儿子就在您身边。”
母亲抺抺眼睛,眼神中闪着星光,她柔和地说:“儿子去吧,在部队上要听首长的话,好好干。”
毛士和点点头匆匆而别,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。
……
“解放了,儿子该回来了。”院中的朴树年年开花,年年结果。果实圆而红,红得甚至有些发黑。枝上还留着几许青黄的叶子。地上的落叶变成了金色,门一开便打着旋儿,就像小四儿时的顽皮。
母亲老了,背有些驼了,如同院中朴树上伸出的那根弯枝。但儿子就像他放出去的风筝,那根思念的线始终牢牢地系在心里。每年吃年夜饭,她都会给儿子留个座位,放上一副碗筷。也坚信儿子一定会回来的。
经多方打听,直到80年代的一天,她终于得到了儿子的消息。
1941年7月,也就是毛士和参军的第二年,日伪军集结了大批兵力发动“清乡”。新四军主力决定到外线作战,留下一部分战士打游击。毛士和坚决要求留下坚持敌后斗争。
同年9月,环境越来越险恶,一日三战、四战成了家常便饭。当月的26日,部队转移到沙洲大新新海坝,遭到大批日伪军的包围。毛士和参加了由共产党员、共青团员组成的突击队,冒着密集的弹雨为部队成功打开了一道缺口。部队转战到后塍镇东,毛士和参加的突击队负责阻击敌人,掩护部队渡河。在这场残酷激烈的阻击战中,毛士和光荣牺牲,他的年龄定格在14岁。他是东路抗战牺牲人员中年龄最小的革命烈士。
……
吴桂媛回首院中的朴树花,感觉这是儿子的化身。他纯洁亮丽,每一瓣如重塑的时间切片承载着过往美好的回忆;他蓬勃旺盛地展现着生命的奇迹与时间的温暖;他如天上的星星,耀眼地点亮了她内心的光明与希望……
作者简介:黄国庆,沙家浜镇新四军研究会会员,常熟市作协会员、当代文学家学会会员。其散文、小说、诗歌等散见全国报刊、杂志、网络平台,多篇散文、诗歌获全国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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