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•屋檐下的账本
喻晓
天津的冬天总是来得突然。张鹤翔裹紧那件穿了五年的藏青色羽绒服,站在阳台上抽烟。从十六层望下去,海河像一条冻僵的灰蛇,蜿蜒在高矮不一的楼房之间。他吐出个烟圈,看它在寒风里瞬间消散,就像他那点微薄的退休金,还没捂热就没了踪影。
"老张!饭好了!"琳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,伴随着牛肉馅饼的香气。张鹤翔赶紧掐灭烟头,在窗台上蹭了蹭鞋底才进屋——琳琳最讨厌他把烟灰带进她擦得锃亮的地板。
餐桌上摆着喷香的馅饼、冒着热气的小米粥,还有一小碟琳琳自制的糖蒜。张鹤翔搓着手坐下,他瘦高的身子在餐桌前弯成一道弧线,像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槐树。
"今儿个馅饼皮儿真薄。"张运翔夹起一块,金黄的油渍立刻在纸巾上晕开。琳琳没接话,只是用筷子轻轻敲了敲他手背:"垫张纸嗳,别弄脏桌布。"
张鹤翔讪笑着照做。结婚十一年,他早已熟悉琳琳这些细小的规矩。这个比他小八岁的二婚妻子,把六十几平的房间收拾得像样板间,连他那些铁路局发的搪瓷缸子,都被她按颜色排成了彩虹队。
"对了,"琳琳突然放下筷子,"媛媛今天来电话了。"
张鹤翔的手顿了顿。妹妹媛媛从那年仲秋节争吵后,就再没登过门。他们兄妹同在铁路局工作二十年,他当调度主任,妹妹是财务总监,下岗时却天差地别。
"她说啥了?"张鹤翔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。
"没说啥,就问你好呢。"琳琳低头喝汤,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,"我查了账,你那个银行卞又短了银两。"
张鹤翔在馅饼上刚咬出个小洞,热腾腾的馅冒出来,烫了他的手指。他假装没听见,打开手机听他唱跑调的《送别》:"长亭外,古道边..."美肴伴唱嘿!
"别听了!"琳琳突然提高嗓门,"张鹤翔,你别装木事仁!咱俩得说道说道。"
厨房水管滴答作响,像只坏掉的秒表。张鹤翔摸出烟盒,想起琳琳不准在屋里抽烟,又塞了回去。他瘦长的驴脸上挤出笑容:"琳琳,大冷天的..."
"揍十年了!"琳琳从围裙口袋掏出个蓝皮笔记本,"啪"地拍在桌上,"从你下岗开始哈,每年少给多少退休费,你算过嘛!十年就是几十万!你倒好,还给她钱哪,凭嘛!"
张鹤翔盯着那个笔记本。他知道琳琳有记账的习惯,但没想到记得这么细。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群蚂蚁,啃噬着他心里那道早就摇摇欲坠的堤坝。
"您别急嘛!我是病休下岗,自然比别人拿得少..."张鹤翔的声音轻得像烟灰。“她是我亲妹子,能害我嘛!只不过局里规定…。
"亲妹子?"琳琳冷冷一笑,"你真哏啊?姓王的换第三辆车的时候,咋不想想你这个亲哥还挤公交?"姓王的是媛媛的丈夫,住着他们老张家祖传的老屋,却从没给过张鹤翔好脸色。
张鹤翔摸着自己稀疏的头发。几年前住院时掉的头发再没长回来,倒是琳琳每天变着花样给他炖黑芝麻糊。他想起第一次婚姻失败后,是琳琳把这个酗酒抽烟的老病号调理得这三年没再住进医院。
"我明天去银行..."张运翔嗫嚅着“查查。
"又想给她打钱?"琳琳猛地站起来,围裙带子扫倒了醋瓶,黑褐色的液体在桌布上漫开,像幅丑陋的地图,"你那时年年住院她来看几次?你下岗喝闷酒,她管过你几回?你请狐朋狗友吃饭拉下一腚账,她帮衫衬过你几次?你心里木个屌数嘛!"
张鹤翔看着那片污渍,想起二十年前在铁路局,妹妹刚参加工作被人欺负,他拎着扳手去找人算账的样子。那时的媛媛扎着马尾辫,躲在他身后喊"哥,算了"。
"琳琳,"他艰难地组织语言,"我不去看她,已经是要断绝关系了,她毕竟刚做了大手术哪。打钱是...是给自己找个心安不是?"
琳琳突然安静下来。她慢慢解下围裙,叠成整齐的方块:"老张,我嫁给你时,你又脏又臭又落魄。十来年,我没做过一件新衣服,连儿子结婚都只给了两万..."她的声音开始发抖,"可我不姓张,对吧?"
张鹤翔的胃揪成一团。去年琳琳儿子买房,他偷偷给了儿子一万,为此琳琳三个月只让他吃菜莽,啃咸菜。
"别那么物质好嘛?..."他搓着手,"嘛也不如亲情重要..."
"啪!"琳琳把笔记本摔在他面前:"那你跟你妹妹过去吧!"
门关上的声音不重,却震得张鹤翔耳膜生疼。他翻开那个蓝皮本子,每一页都记着日期、金额,有些旁边还画着愤怒的感叹号。最后一页写着:"老张今天又给媛媛转了四千,心凉。"
窗外,海河上的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。张鹤翔摸出皱巴巴的烟盒,这次他没去阳台。烟雾缭绕中,他仿佛看见二十岁的自己,和妹妹都穿着铁路制服,都那么精神,老母亲一直为此骄傲。妹妹长得漂亮,嫁给姓王的这个普通工人着实倍感遗憾,姓王的人长得还挺四致,只是脾气暴躁,小气,且胸无大志,一辈子也没混个什么玩意。妹妹虽然也是追悔莫及,却在市俗面前只好忍他让他,人生就这么冷酷无情,一步错步步错哪!老张深深地叹了口气,想想过世的老母亲,心头一酸,泪眼婆娑起来。
第二天清晨,张鹤翔发现琳琳的牙刷不见了。厨房里留着两个馅饼,已经凉了。他拿起手机,银行短信显示余额:3276.50。犹豫片刻,他输入了转账金额:3000。
确认键按下的瞬间,他仿佛听见琳琳的声音:"八两还半斤,换不来就转身。"但屏幕上跳出的"转账成功"四个字,呵呵,看来,已经是覆水难收了。
想到这里,他像被蛰了一下,猛然跳起来,一边急急忙忙地给儿子打电话:“你妈又恼了,打个电话劝劝哈!”一边像只老蝙蝠似的跌跌撞撞地向公交车站飞去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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