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红榜作家 蔡明治

今年大年初二,随堂妹明珍和颖儿母女一道,搭网约车回阳逻。车窗外,东方天际早已铺开一抹朝霞,像一匹被晨光染透的锦缎横贯天际,壮丽得让人移不开眼。转瞬之间,一轮火红的太阳跳出地平线,将山水天地都泼上了金彩。祖国正如这喷薄而出的朝阳,光辉灿烂,泽惠万里山川。颖儿兴奋地举着手机,把这动人心弦的瞬间定格成动画。科学的发达,让常人随手就能留住这般美到极至的光景。
车到阳逻,只用了五十八分钟,与旧时动辄一天半天的颠簸比起来,真是天壤之别。时代的进步,在这短短行程里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我们落脚堂弟民主家。民主住的是一户独门独院三层小楼,首层客厅敞亮、卧室和厨卫布局合理;二层的卧室带有独立卫生间,透着舒适;三层用作书房、画室和杂物间,满满都是生活的温馨。这是他在世纪初买下的。那时,阳逻刚进行开发不久,房价亲民,也算是捡了个实惠。因为是买来住的,民主很少算这个经济帐。退休后,他和弟媳环珍便长住在这里,有事才回旗杆湾,算得上老有雅居了。
生活条件改善了,老也有所乐了。平时,民主上老年大学,学习绘画;环珍在街道跳跳广场舞;闲时含饴弄孙,尽享天伦。民主绘画天赋极高,又肯下苦功,早已学有所成。在画室,看到的全是他的画作,其中不少在国家和省市画展中获奖,入选不少画册、画刊;他本人也被载入《当代书画家名录》,笔墨间尽是岁月沉淀的从容。
没坐一会,来拜年的侄外甥和侄女 、侄女婿不约而至,客厅里顿时挤满了欢声笑语。倒茶的、散烟的、互道新年好的;那份亲亲切切、热热闹闹,让我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春节气氛。
十时许,来拜年的孩子们相约到旗杆湾,给他们各自称呼不一的或父母、或叔叔、舅舅的杨一家拜年,我们也一同前往。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车,我们坐侄外甥远逢的车,三辆车同时向旗杆湾出发。远逢长得俊气,性子有些腼腆,是那种内秀的男孩。听我问到淘金山,立马懂了我的心思,迅速改了行程路线,说:等下车就从淘金山过,到时我再提醒舅舅。
小车转到一条很宽很宽的柏油大道,车速飞快,却感觉不出有一丝颠簸。想不到这条又宽又直的大道,就是我曾走过很多回的、从仓埠经毕铺、淘金山,再到阳逻的那条路,只不过时空流转,今非昔比。不一会,车前道边,出现了一道不大的、被绿植复盖的凸起。远逢减了车速,说,那就是淘金山。我心里虽然有种种的预想、猜想,还是没有想像到眼前的这番景象。只见高楼大厦鳞次栉比,景观树成行成排;处处透着一种现代气息。留在脑海里的荒山野岭,弯来拐去的简陋公路,已完全不见踪迹。倒是道路两旁的各种园区和建筑,眼看要连到毕铺街了。
当毕铺街进入我眼帘时,我突然心生一种莫名的失落和自责。记忆中的毕铺街很热闹,有布店、杂货店,糖果店;有大操场的中学。它像老旧的万花筒,常常在脑海里幻化出鲜活的画面。可眼前的毕铺,房子少了,人影也稀了。它曾有的那份热闹呢?
而让我愧疚的,是那个拖了许久的写作计划。1979年2月,那场牵动亿万人心的自卫反击战,毕铺街的孙银谷牺牲在冲锋的路上。他是堂弟杨的新洲籍战友,一同入伍,一同上前线,牺牲时刚滿二十岁。他牺牲后,其弟又穿上了绿军装。当杨后来向我讲叙孙银谷的事迹时,我就决心写一点文字,告慰忠魂。种种原因,写作计划一再拖后。毕铺啊,你若是当真沉寂了,让我如何面对年轻的英灵?
侄女婿华兵是个热心人,很善谈,能记事、会记事,知道的很多。见我疑惑,便告诉我,毕铺街要整体拆迁,规划很大,很长远。还告诉我:毕铺境内,已兴建了格林美武汉分公司,是一个朝阳产业。2013年7月22日,习近平总书记还亲临视察,给了很高的评价。我听得心旌摇动,一桩心事也尘埃落定。暗暗想着:毕铺,待到春暖花开时,我一定来献上对你的敬意。
回到旗杆湾,坐在杨宽敞的大门口平地上,晒着暖暖的冬阳,一边和杨、和孩子们掐着菜苔和蒜苗,一边聊着天南地北的事,恍惚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。
当年,杨就是从这里告别父母亲人,告别安宁又温馨的旗杆湾,万里赴戎机,参加那场保家卫国的反击战。那时,他也是二十来岁啊。当他像战友一样,冷静地给父母写遗书时,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。当敌人的子弹把他身上的水壶打穿,又把擦枪用的油壶打穿,卡在油壶外壳上时,他离牺牲已是近在咫尺。岁月冉冉,不觉四十六年过去了。看着杨斑白的头发,瘦削的身形,我想,一个寻常百姓的孩子,在国家遭遇外辱和侵犯时,凭一腔热血,不畏枪林弹雨,冲锋向前,那该是怎样一种情怀,怎样一种精神?
午饭后,我和杨来不及细叙,他的手机响了,是乡亲请杨出诊的。杨退伍回乡后,刻苦学医,考了行医执照,从此便日里行、夜里往,奔波在为乡亲出诊的路上。我想跟着去,杨却笑着劝阻:乡间的路不好走,风太冷,车子也脏。看着他握着摩托车的手背,冻伤还未痊愈,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敬意。杨,我的辛苦奉献的弟弟,平凡却如此伟大;愿你一路平安,晚年顺心如意。
杨骑摩托离开后,孩子们提议开车带我去看倒水河,我自然乐意。早就听说过故乡的这条河,尤其是五四年发大水,河堤决口,河水淹没了董家湖,一直漫到旗杆湾后面的山坡脚下。那可怕的情景,深深刻在记忆里。或许是儿时不记事,漫长岁月里,倒水河的大名,竟然和记忆中的这条河没对上号。直到两年前,堂侄女敏儿发给我几张照片,其中一张是条风光美丽的河流,我问是什么河,敏儿答道:倒水河呀,湾后的那条河呀。我如梦初醒,那条一次次在梦中流淌的,原来就是倒水河啊。
小车沿着村村通水泥路前行。路不算宽,但能走汽车,也很平整,少有颠簸。一个个村庄在车前相迎相遇,虽然它们不再是当年的土砖墙、黑灰瓦,百年难变的旧模样;都换成了鲜亮的机制彩瓦和光洁的外墙,身个也长高了,但我还是叫得出记忆中它们的名字。毕竟它们的方位变化不大,根还在那儿。
经过一个之字形弯道,车子开到河堤上。这里竟然像许多大城市的沿江大道一样,修筑了能走汽车的混凝土道路,虽然没有大城市的那般规模,那般气派,却是看得见的实在便利。
站在高高的河堤上,极目四野,一片枯黄,尽显冬色。眼下的倒水河,正处于枯水期,水位很低,露出一个个沙洲。阳光洒在河水面上,碎成点点亮光。远处一人一舟,双浆在树木的倒影里缓缓划过;一群白鹭突然腾空而起,云卷云舒的沿河面飞远。这一划、一飞,我无法描绘它的美妙,只觉得胜过了无数诗情画意!
远处河上游旁边的周铺街,各种高矮不一、色彩各异的建筑,在暖阳的照耀下,格外的亮眼,显出一种动人的生机和崛起,是城镇化成果的展现。近旁,横跨倒水河的大桥,孩子们说它是武英高速的过河大桥。大桥上,车流如织,在冬春交替之际,仿佛涌动的春潮。故乡的土地上,新的希望正在破土而出,那些关于过去的记忆与眼前的新貌交织,共同勾勒出故乡独有的轮廓和风采,同时孕育着未来的无限可能。
故乡,你的春天就在眼前。
蔡明治,湖北新洲仓埠毕铺旗杆湾人,武钢退休职工,现居黄石铁山。文学爱好者。
